程有容知道这一个孩子悄然降临比所有人都要早。可她不敢说。在她的母亲口中,女人怀胎不满三月就告诉所有人,是要掉孩子的。程有容做小姑娘的时候从来不把这些话当话。似是耳边的一阵风,咻的一下就过去了。如今真正做了母亲,倒是马上敲响了警钟。藏着掖着藏了这么些日子闭口不谈的,哪怕是眼睁睁看着杨通文离宫,她也没有说出口。定是要等自己的孩子稳妥了才肯开口。
可程有容依旧笃信这是谁先娘娘给程有容的恩赐。
我还记得我和纪怜止一起跪在神佛面前求一个孩子,倒是顺遂了我们的意思,我和她双双传出喜讯。这是我所想不到的。这无疑拉进了我和纪氏的距离,我相信这个孩子是我和她一起求来的。我和她一起跪在蒲团上,对着上头神明祈愿。“信女程有容得偿所愿,前来还愿,愿为您重塑金身,供奉香火。”程有容把香递给饮者,饮者恭恭敬敬的插上香炉,再把程有容扶起来。
纪氏的肚子比我的大一些,想来月份比我的也大。“到底是和你一起祈愿,人多了才能叫神佛听得真切呢。”我和她原也想约好了,这会子先来佛仙堂祭拜,还愿完了便要去明粹宫看眼皇长子。
多看几眼哥哥,你也要是一个男孩子。程有容撑着自己的腰,对着小腹中这会安安静静的小孩子想着。
祝余经常感受到自己的贫穷,而今这种感觉尤其强烈。各宫主儿们穿戴莫不精致考究,想着反正位分不高,祝余穿戴过头了也是逾矩,故而她穿的戴的皆中规中矩。虽然她也并没有什么太拿出手的好东西,但往后的日子还长,总不能一直为银钱发愁。祝余托一托下巴,有些难过,有些凄凉。”怜止应声道了句好,又想起太后宫里捐了东西,自个儿如今在九嫔的位分上了,合该也随着人一并捐出去。这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皇帝好容易回来,又生生拖病了,怜止想,那些神佛又失了灵眼。
好在这一年里她攒下的东西不少,皆是因着内务府从不曾短了什么,有时还压得正正好,给一份儿打头的多。虽说远水救不了近火,但这个,无论是为着什么,早捐总比晚捐好,趁早出了这金银了事。
“有一个嵌贝描银莲花的檀木盒子,在我妆屉里,你去取了来给我瞧瞧。”双成应了一声,启开盒子样样对着,两根翠浮百卉的簪子,一支金红玛瑙并蒂花步摇,连着两对东珠耳坠,一对南翡的贵妃镯和一只缠金寿字的芙蓉玉钏——这个是去岁元宵收到库里的东西,虽然水头澄亮,但为着那个寿字,她又想着留下给鹤逢,遂独挑了这一个出来,把自个儿并不常戴的累丝赤金三绞花钗换进去。连带着那个盒子,都一起给了出去。
夏蝉栖树,声声闹火,但怜止满眼满心都是怀里的女儿,那些光华耀眼的东西闪得鹤逢的小脸也五颜六色的,但她对外头的那些声响充耳不闻,也不睁眼看一看这些光灿灿的珠贝钗环,睡得正香。
不曾想,不过眨眼之间,又至了夏里的七月,以欢代理六宫大权已然许久,前些日子因着怀有皇嗣而交付与金氏代理,连带着李君兰的权也一并交付。如今这后宫之中想来是金氏得意风光,先前的落水一事处理得当,终究不肖从前初初入宫的女儿家,如今也已是人人需尊称一声“嘉嫔”的主儿了。
只是她比起同批入宫的程有容与纪氏二人,终究还是远远不如,那二人皆是圣眷在握的主儿,如今膝下有子女傍身,自是更为不同寻常。
以欢搭着稚染的手,缓缓走在前往内务府的路上,她坐惯了步辇,如今难得走一走,也是舒服。
如今不掌权,去内务府也没有从前那般的抗拒与火急火燎,到底也是悠悠闲闲的清闲人了,以欢不着急。行至内务府,里头掌事的太监便赶了出来,迎着以欢进去。
崔以欢这厢来是随着稚染来领月奉银子的,横竖她闲着,便来到处走一走。
我在温泉里头拨弄戏水,只是程有容哪里敢在这里泡个多时。这边的金氏饮下了程有容推去的一碟子清酒,程有容倒是心里头舒口气。她如今对着自己的孩子看的和眼珠子似的,是金氏的职责所在,程有容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多谢她的关怀,只是程有容不喜欢听别人絮絮叨叨,恍若自己母亲一样教训人。程有容早些在家里听着教训捂着耳朵就跑,如今捂着耳朵倒也不合适。
不过该跑的还是要跑。
我看了一眼饮者,那姑娘会意。“主儿可莫要在池子里头浸得太久了,若是水抽了身子里头去,对小主子可不好呢。”程有容还要故作为难的偏头想一想,最后才开口。“知道了……”程有容从一节上上来,湿漉漉的衣衫包裹着程有容的身段儿。
她素来都以身段婀娜风骚自诩,也以此自傲,只是此时肚子里还有个闹腾精。给谁看都不行,非要闹腾着去吃些东西。程有容朝着金氏点头。“这就先走一步。”程有容与饮者更了衣,这会肚子饿了,一旁的婢女预备下的东西程有容根本看不上眼。
可到底不能饿着小主子。忍着如同嚼蜡的口味,程有容咽了几口,也就做罢了。
等花好带着几盆花也回了宫里头,便开始清点库房了,花好本想接过账簿开始查验,却见嘉容华不肯松手坚持亲自盘点,花好便也只好在一旁站着。打开一间杂物房,见里头有两个大樟木箱子,打开那两把大锁打开见到那些摆件什么的。
只见金容华先扑过去,紧紧的抱着几个花瓶摆件的,嘴里头喊着什么“对不起啊”“我心痛啊”之类的,虽这查库只有花好和金容华在,且也知道金容华一向是爱钱如命的人,可这动作实在也是惊住了她。便上去劝着“我的好主儿,别伤心了,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就捐了吧。”这金主儿一听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就更伤心了眼里头也都出了泪花,可眼睛却不肯离开这两个大箱子。
过了一会才平复下来,拿起一串成色颇好的翡翠珠链刚准备放到托盘,却自说自话起来“你瞧瞧,这链子多大气啊,将来用得着,实在用不着就给将来儿媳妇用。”然后流畅的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头,又拿起一枚绿宝石戒指,仔细想着又说道“这个绿和刚刚那个珠链子多配啊,就不捐了”说罢便直接戴上了手,一套流程下来令花好目瞪口呆。
最后挑来捡去又将轩里头的摆饰都换上些昂贵的,那些便宜普通的又被换了下来,最后只剩了大半箱的花瓶摆件之类的东西同七八件瞧着略微有些轻浮过时的首饰。一套下来,又把前些日子宫女做完的两三套夏衣拿出来,只见金容华没了刚才难舍难分的模样,只见她心满意足的说道
“拿去给内务府捐去吧,说本嫔只有这些物件要他们千万别怪罪。有几件可是旧时的古董玩意,可都是上头赏赐的,可别欺负本嫔不识货,这一大箱子就算不贴着是宫里头流出来的东西也能换个小几十两银子,何况我如今协理六宫可是知道他们怎么换银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