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太极殿内。
李世民伸了个腰,看了眼旁边仍在伏案阅读奏折的长孙无忌,忽然心里头有些歉然。这些日子,长孙无忌在他面前下跪了好几次。虽说俩人份属君臣,长孙无忌跪也不算什么反常的举动,但李世民的心里,其实从未把长孙无忌真正当成臣子过,在他的眼中,长孙无忌更多的还是他童年一起长大的玩伴,陪着他走向至尊之位的功臣。当时盛怒之下,或许这种感情便忽略了,但过后,他心里头还是觉得有些抱歉,尤其是看到长孙无忌任劳任怨地帮他分忧的样子,有些五味杂陈。
李世民坐下来,扭过身对着长孙无忌,忽然出声道:“辅机,你怪朕么?”
长孙无忌抬起头,看向李世民,见他满脸惭愧的神色,忽然展颜笑道:“陛下说得哪里话,为臣者,如何改责怪陛下呢。”
“那……不论君臣,你怪我么?”
能让皇帝自称‘我’,足以证明长孙无忌在李世民心中的地位。长孙无忌听到这个称呼,也不禁动容,他凝视了李世民半晌,嚅嗫了一下,道:“臣……我、”长孙无忌试了一下,还是不敢像小时候那样,直呼李世民的名字。即便李世民已经表达出了,他可以直呼其名的态度,可是君臣就是君臣,为君者可以示好,为臣者却不能不顾礼数。
“臣不敢怪陛下,臣也有错。”长孙无忌叹息一声,道:“夜深睡不着时,臣也思虑过最近的事情,确实臣也有对不住陛下的地方。但也请陛下理解,臣现如今背负的,不止是长孙无忌一个人,有些时候,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李世民点点头,道:“朕能理解。”
忽然长孙无忌抬头,道:“但请陛下相信,长孙无忌绝不会做任何对陛下不利的事情。长孙氏或可能对陛下不忠,但长孙无忌,永远忠于陛下。”
李世民笑了,道:“说这些做什么,你是朕的国舅。没有你,朕也不能登上皇位。朕不信你,还能信谁?”
长孙无忌张了张口,又闭上了,什么也没说。李世民却明白了长孙无忌的意思,笑道:“你说李牧啊?”
“臣惭愧。”
“李牧啊!”李世民忽然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窗外,好半天没有说话。忽然李世民看向长孙无忌,道:“辅机,朕跟你说实话,李牧这小子,朕看不透他。”
“陛下何出此言?”
“是真的看不透他。”李世民转过身来,看向长孙无忌,道:“朕看史书中,各式各样的帝王权术,无非也就是满足其私欲罢了。权力酒色,如是而已。可是李牧这小子,朕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朕好像也给不了他什么,然而他做的事情,却是处处都为了朕着想,为百姓着想,为社稷着想,从来也不为私利。”
“你说他为了赚钱,他赚的钱大部分也都花给朕了。你说他图名?他的名声自己赚了,也自己败了,说好,似乎也谈不上。再说这次改革,你说这事儿跟他有什么相干,他非得要这么做!凭这小子的聪明,朕不信他想不到后果。”
“陛下是在担忧逐鹿侯么?”
“朕,是有点担忧。”李世民笑了笑,道:“但朕更期待看到他能再胜一场,可是私心朕又不希望看到他再赢,因为朕怕有一天,朕会容不下他。”
这话似是而非,但长孙无忌却听懂了。自古以来,做臣子的太出色,总是难容于君主的眼。哪个君主不喜欢衬托自己的大臣呢?谁又喜欢光芒太盛,把自己掩盖掉的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