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柔只恨那时自己没有本事,去趟墓地还要依赖他,只恨那时自己还那么幼稚,竟然以为他还有点善心。
后来,幸好她还记得去墓地的路,于是只好独自前往。江一柔还记得那天,夏天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在人的身上,好像要把每一寸肌肤的水分都晒干似的。
她从家出发坐公交车,小城的公交线路才刚刚建成,全城只有三条线。公交车很小,座位不多,但是乘客也少。她独自坐在最后的位置,直到终点站。
到了终点站后,就没有车辆直达墓地了。江一柔沿着那条漫长的陡坡一直走,一直走到防洪渠边,然后沿着防洪渠继续走。
那个时候,防洪渠边上的路还是土路,土路的另一边是连成片的庄稼地。当江一柔走到一片玉米地时,长高的玉米杆子比她还高,一个挨着一个的玉米杆子密密地站着,往里望去,是被遮挡的阴凉和幽黑。
午后的太阳已经让她有些晕眩了,她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双腿只是在重复着机械般的动作。突然,前方的玉米地里蹿出一个赤身汉子来,她瞬间被惊醒,吓得尖叫一声,差点失足落入渠中。那人瞥了她一眼,继续躬身拔着地上的野草。原来是收拾庄稼的农民,她长吁一口气,快步走过。
后来,江一柔也不知自己在烈日下走了多久,反正觉得是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她才终于走到了公墓。那次三周年祭日后,江一柔就再也没有去过墓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的时候,她本想拿去给母亲看,但却没想到出了那次意外,自己匆忙的落荒而逃,一逃就是十年。
十年后,江一柔坐在车里,望着窗外这条已经铺了水泥的路,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在太阳下步履不停的小姑娘。而如今,开车驶过这条路,竟然也不过半个小时而已。
公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面积拓展了不止一倍。可即使这样,江一柔依然记得母亲墓地的位置。
当她站在墓碑前看到袁玉秀照片的那一刻,便再也绷不住了。十年了,她在外漂泊十年,无数次的思念母亲,无数次的梦见母亲,现在终于站在母亲的面前了。
江一柔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母亲这些年自己受过的所有委屈,想要在她的怀里被她抚慰。江一柔太累了,累到只想像小时候一样,偎在母亲的身边,看她织毛衣、摘菜……她无比地怀念有母亲在的日子,哪怕用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她也愿意。
江一柔抚摸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她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还是她四十岁时的样子——黑色的长发总是挽在脑后,右耳后的头发里总是藏着几根银发,即使拔了也还是会长;扇形的鱼尾纹总是在她笑起来的时候爬上眼角;鼻翼两侧延伸出去的法令纹是三十岁时就已经在的了;淡粉色的嘴唇从来不擦口红,她甚至都没有一根口红;耳垂上有两个打过耳洞的孔印,但她从来没戴过耳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