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朱家每个房头能分到的丫鬟,只有两个,且个顶个地壮实,亦个顶个地难看。
这倒并非朱老太太专门挑难看的买,而是难看的才足够便宜,越是歪瓜裂枣,价钱便越低。
便如此番随三位姑娘来王府的丫鬟,比起王府婢女,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且三个姑娘,丫鬟却只有两个。
朱慧慈、朱慧娟因皆是三房的,她们的丫鬟便也只有一个,朱慧晴是长房的,也只从长房带来一人服侍。
虽然姐妹三人隔着房头,因年岁相近,平素倒是颇为亲厚,而今能够同时来王府小住,且不论朱氏抱着怎样的心思,于她们而言,却是一段难得的清静日子。
延了朱慧慈落座,有小丫鬟捧上新茶,朱慧晴便笑道:“慈姐姐先别恼,这点心是我予了娟妹妹的,她如今正抽条长个儿呢,多吃些没什么的。”
朱慧慈风仪淡雅,闻言点了点头,浅笑道:“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一转眼阿娟人就不见了,我怕她乱跑,就出来找一找。”
朱慧晴闻言,眸光微动,与她对视了一眼,又各自转开了视线。
朱慧娟却是懵懂的,见姐姐未曾责备,心下大喜,忙拈起一块点心,讨好地道:“姐姐尝尝,可好吃了。”
见她一脸天真,朱慧慈清秀的脸上,浮起一丝疼爱:“你啊,整天就知道吃。”
一面说话,一面便将她的手推了回去。
朱慧娟顺势就将点心往嘴里一塞,笑弯了一双月牙眼,却谨记着方才朱慧晴的叮嘱,只嚼啊嚼,并不说话。
朱慧慈望她数息,轻轻一叹,起身拂袖道:“晴妹妹,我瞧见那边有一株绿萼,虽还不是花期,却是风骨卓然,咱们过去瞧瞧可好?”
朱慧晴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便笑着颔首:“好啊,去瞧瞧。”又回身吩咐小丫鬟:“那柜顶还有一碟松子,劳你驾帮娟妹妹剥一剥,让她好生吃着。”
有这些零嘴儿,朱慧娟是哪里也不会去的,倒也不必担心她乱跑。
那小丫鬟忙应下,又笑问:“两位姑娘去外头,可要奴婢叫人跟着?”
“不用了,也不是很远,就在院子西角。”朱慧晴婉拒了。
那丫鬟也没坚持,笑了笑,便去柜顶将松子取了下来。
朱慧慈立在帘边招了招手:“晴妹妹,走罢。”
朱慧晴轻轻应了一声,返身随她出了屋。
雨仍未歇,轻飘飘地扑入绣帘,姐妹二人各执了一柄油伞,踏下石阶,步入雨中。
行不出多远,朱慧慈便当先开了口:“这几日没来得及与你说话,想必……”
她停住声音,拿手指虚虚画了个“姑”字,又续:“……这一位的意思,你也知道了罢?”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是在问朱慧晴知道不知道王妃朱氏的意图。
朱慧晴便点头:“母亲告诉我说,她这回是……”
她将手掌举起,示意了一个“五”字,方道:“……是为了这一位,才把我们三个叫过来的。”
此处的“五”,自是单指徐玠了。
朱慧慈闻言,沉吟了数息,蓦地问道:“晴妹妹是怎么想的?你……愿意么?”
这一问堪称唐突,可朱慧晴却似早有所料,面无异色:“若论本心,我自是不愿意,尾大不掉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母亲素常教我的道理,我更是记得清楚。”
她忽尔叹了口气,神情微黯:“只是,有些事,由不得我们自个儿。”
朱慧慈抬头看了她一眼,清亮的眼睛里,似映出漫天细雨:“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我压根儿就觉着,这事儿成不了。”
朱慧晴霍然转眸,面上满是疑惑。
她们都知道,朱氏有意将她们三人中的一个,嫁予徐玠。
朱氏乃是徐玠嫡母,她看好的婚事,按理说是一定能成的,除非王爷不乐意。
可是,纵观大齐诸皇亲贵胄,其所娶妻室,多出自寒门,或干脆就是庶民,如徐肃那般娶了高门妇的,实属罕见。
而若仅从门第来看,朱家还真挺合适,毕竟,那满府男丁无一成事,朱家继续破落个五、六十年,还是很有保证的。
这也是朱慧晴有些灰心的因由。
这椿婚事看似难成,而其实,只消有一个足够的由头,却是轻易至极,而东平郡王出于某种考量,也未必会坚持反对。
“我告诉你件事儿吧,是我来之前母亲与我说的。”朱慧慈又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语罢,佯作观景,往四下看了看。
丫鬟们都没跟出来,又下着雨,院中只她姐妹两个。
“三婶婶与你说了什么?”朱慧晴便问。
朱慧慈轻声道:“母亲偷偷告诉我说,那个很有名的梅氏百货背后的东家,就是五表哥。”
朱慧晴当即张大了眼睛,面上有着真切的愕然:“此事当真?”
旋即又追问:“三婶婶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这事儿自然是真的,还是姑母叫人透的话,据说,是顺表妹查出来的。”朱慧慈淡然地道。
听得此事当中还有徐婉顺,朱慧晴却是毫不吃惊,只问:“那又如何?何以你觉着梅氏百货是五表兄的,此事便不成了?”
朱慧慈唇角微勾:“晴妹妹且想想,那梅氏百货在京里声势何其之盛,而姑母又是何时知晓此事的。”
她将手伸出伞外,接着细密的雨丝,神态悠然:“晴妹妹觉着,身为梅氏百货的东家,且还能瞒着姑母整整两年的五表哥,是任人摆弄的主儿么?”
朱慧晴终是恍然。
她明白了。
徐玠能够将生意做得如此之大,还能死死瞒住朱氏,便表明此人精明厉害,绝非易与之辈。
不是她瞧不起自个儿的姑母,就凭朱氏那点可怜的手段,只怕还未有动作,人家就已经先一步把她算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