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不再是哕鸾宫顾典事,而是打遍石榴街无敌手的——
顾、老、太!
顾老太横着膀子,带领众人气势汹汹冲进了月门。
月门之后,是一片稀疏的柳林,浓荫匝地,鹅卵石小径蜿蜒曲折,虽已是午后时分,林间却一点不热,微带潮意的风拂来,凉阴阴地,远处水声隐隐,越添爽然之意。
就是这儿了。
红药紧紧握住后腰树杈,当先走了过去。
“哗啦啦——”,穿过柳林,视野登时一宽,放眼放去,但见天高水阔、波光如洗,田田莲叶自水岸直漫向湖心,翠浪翻卷中,几朵迟开的碧荷亭亭而立,风里传来清浅的莲香。
没有人。
红药环顾左右,心下竟有几分失落。
她想象中聚众斗殴、扎堆儿骂架的情形,并不存在。
怎么和想的不一样呢?
红药将树杈扛在肩上,拧眉沉思。
徐玠此前切切叮嘱,让她务必于今日此时来到此处,阻止一件事。
虽他不曾明言会发生何事,红药却本能地觉着,这将是一出全武行。
以她多年深宫求活的经验,从来宴无好宴,而这宴上出的事儿,要么有关男女风化,要么,便是谋算人命。
可如今,什么都没有。
这地方四面皆空,那林子也疏疏落落地,根本藏不下一对偷食的男女。
这面湖倒是能淹死人,可方才这一路行来,她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更没听见有人呼救,湖上亦是风平浪静,不见舟舫。
光秃秃啥都没有。
徐玠郑重其事命她来此处,是要做甚?
正疑惑间,身后忽地炸起一声惊呼:“啊!那……那荷叶在动!”
红药吓了一跳,方要回身相询,旁边一个小太监忽然也“啊”尖叫了一声,颤手指着某处荷叶道:“姑姑您瞧,那……那下头……莫不是个……是个人?”
真有人落水?
红药心头一凛,立时凝神望去,看了片刻,终是发现,那小太监所指的荷叶下方,确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似是正在水底挣扎。
因湖风甚大,荷叶翻卷时亦不停地动着,这人挣扎的动静竟完全被掩去了。
刹那间,红药心底已是一片清明,知晓这应该便是徐玠所言之事,一时却也顾不得细思,只急急道:“有会水的么?快下去把人救上来!”
话声落地,几个会水的宫人立时扔下“兵器”,开始解衣,余者亦将东西都给扔了。
久在宫中之人都知道,此等闲事,沾上就是麻烦,若红药这个领头的不开口,他们绝不会往前凑,眼睁睁瞧着人死在面前这种事,在宫里实是寻常不过。
红药自知此事干系不小,很快便又想起,那荷花之下必定满是淤泥。
她有些担心,怕人没救上来,反搭上无辜者的性命,便让所有太监解下衣带,归拢一处系作长绳,缚在会水的宫人腰间。
众人齐心合力,倒也很快将事情办妥,在这片刻间,那荷下的人影已然渐渐淡去,眼见得便要沉入湖底。
红药焦灼万分,忙让那几个会水的下水。
天幸那人落水之处离岸甚近,且腰带所系的长绳却也够用,不消多时,一名水性好的宫女便将人救了上来。
街上岸之后,红药方才看清,那是个女子,瞧来约有二十出头,生得白白净净地,衣着亦很精致,只样式十分古怪,上衣几乎及膝,拦腰挽一根松绿绦子,下头穿着条从没见过的窄脚裤,裤角绣着卷草纹,绣工极为精美。
红药立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只看这女子的穿着打扮,便可知其身份不凡,再一想此女便关乎今后的话本子与美食,红药的一颗心已是火热,挥舞着树杈,大声指挥众人施救。
幸得她今日带来了足够的人手,其中颇有几个能人,她们不但熟练掌握各地骂人的方言,也熟知如何对落水之人施救。
那女子被人背朝上安放在一块青石上,一名宫人拍着她的后背控水,另一人拿来干布巾绞着她的湿发,更有甚者,捧来了成套的妆匣。
看着忙碌的人群,红药再次感到庆幸。
为防万一,她不仅带足了人手,亦带足了东西,这些用物,便是专门为她预想中的偷(情男女准备的。
约莫五、六息之后,那女子忽地“咳咳”呛出几口水,红药提在嗓子眼的心,终是落回肚中。
人救回来就好。
两名宫人小心将那女子放平,那女子眼皮轻轻颤动着,猛地睁开。
一双干净得如同孩子的眼睛,就这般,撞进红药的眼眸。
那女子见身边围着人,先是张大眼睛左右看了看,忽又似想起什么,猛地翻身坐起,伸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掏摸着,喃喃地道:“娘的帕子……娘的帕子……”
反反复复,只有这四字。
掏摸片刻后,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推开欲上前搀扶的宫人,在众人惊异的视线中,径向湖中走去。
众皆大惊,红药也自骇然,忙大声道:“快拦着她。”
她以为那女子是要投湖。
可是,那女子接下来的举动,却出乎她的意料。
她居然在两名宫人的拉扯之下,放声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将身子来回扭着,胳膊也甩来甩去,口中发出孩子气的哭喊:“娘的帕子……娘的帕子掉了……我要娘的帕子……”
随后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下,两足在不停地乱蹬,大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