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素梅之言,不能说是错。
委实是她生得太出挑,普通人家根本承受不起,就算辛素梅愿意嫁,那也是在给人家招祸,轻则自身难保,重则家破人亡。
也只有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才能护得住这天仙般的美人儿。
可是,若欲嫁入高门,辛素梅却又缺乏与美貌相匹配的出身,正妻是断然做不得的,只能为妾。
那大户人家里的妾,日子又岂是容易的?到时候,仍旧免不了被人糟践。
说到底,妾与奴,也不过只是一个称呼上差异罢了,良妾也是妾,大妇拿捏起来容易得很。
也正因此,这世上才有“红颜薄命”一说。
美貌而又出身低微的女子,在这样的世道想要好好活着,也是难的。
而如此一想,辛素梅不肯嫁人,便也无可厚非了。
“唉,我这张脸呦,可真是祸水级别的啊——”辛素梅哀叹了一声,抬手摸着满脸的胡子,自怨自艾地道。
王氏回过神来,柔声道:“这几日正好在家养病,恩师不如把胡子先拿下来松泛松泛。”
辛素梅立时摇头:“这可不行。万一有街坊登门,阿勉一个人可应付不来。”
说着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征询地问道:“你说,我要不要把眉毛粘得更浓密些?”
顺手从旁边拿过一面靶镜左右照着,她说道:“眉毛浓点儿,这双眼睛可能就能藏住了,若不然,总不拿正眼看人也不大好,只要坏蛋才这样儿呢。”
王氏看了看她的眉。
已经粘得相当浓密了,再浓密下去,会很不自然。
“学生觉着,恩师如今这样,已经是极好的了。”王氏含蓄地道,以此表达出“你再这样搞下去就不成人样”的看法。
辛素梅听懂了。
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她将镜子丢去旁边,伸了个懒腰:“好,那我就继续做一个畏缩的丑男,呵呵呵。”
言及此,她忽又“噗哧”一笑,朝王氏眨了眨眼:“丑男好处很多的,最重要就是安全。你想想,若我这‘姑父’是个俊俏书生,有个漂亮大侄女儿时常登门,肯定有人要在背后嚼舌头。”
王氏一想,这话还真对,不由也笑了:“俗话说丑人多福,话虽粗些,道理却剔透。”
“就是这话。”辛素梅弯眸而笑,如烟似雾的眼睛里,似有星光跃动,璀璨夺目。
又说笑了两句,她便问王氏道:“你家里那几个女学生,如今的功课怎么样了?”
一提起授课之事,王氏整个人都明快了几分,笑着道:“托恩师的福,她们学得都还不错,学生也不敢奢望把她们教成才女,唯望着她们别变成那一等自轻自贱之人,能做个爱惜自己、晓事明理的好姑娘,学生也就知足了。”
辛素梅赞许地道:“这是最要紧的。唯自珍自爱之人,方能自强自立。不依附于任何人,独立地、有尊严地活着,到了这个份儿上,便已然是一种巨大的成功了。”
无论哪个世界,都是如此。
她在心里默默地加上了一句。
王氏道:“先生说的是。身为女子,本就更艰难些。当年我于蒙昧之时幸遇先生,这才一点一点地明白了过来,知道了人生于世,坦荡端正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学生多谢先生教诲。”
辛素梅噎了噎,一时没接得上话。
她想起了自个儿埋在院子里、家什中的那些个“秘笈”。
坦荡她是绝对坦荡的,拿来主义嘛,文抄公说的就是她,她承认。
这端正她就有点儿……
辛素梅捧起茶盏猛灌了几口茶,觉着脸颊有点儿发烫。
幸得她那一脸胡须足够浓密,王氏说话时又低着头,倒也不虞被女学生窥破来自于恩师的尴尬。
再叙了些课业上的事情,王氏便起身作辞,辛素梅只将她送出屋门,便去了东厢。
这是她的卧房,被收拾成了夫妻同住的模样,而其实,阿勉每晚都是睡在西厢的,晨起后方才会过来梳洗,并服侍她妆扮成男子。
挑帘进屋时,她闻到了淡淡的药香。
前些时偶感风寒,一直汤药不断,这味道怕是很难散掉了。
辛素梅皱起了眉,却也没去开窗,只向妆台前坐了,拉开一旁的抽斗,从中取出了一副眼镜。
这是王氏前番带给她的,据说,很贵。
“坑娘的熊孩砸!”辛素梅抓着眼镜咬牙切齿,旋即又捶胸顿足地哀嚎:“我的钱,我的小钱钱,我的,我的,没了,都没了……”
她猛地扑向妆台,一瞬间如同戏精附体,手抚胸前大口喘气,一面有气无力地翻着白眼,模仿着前世影视剧中女主角垂死时的表情,正想再说几句诸如“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或者“你到底爱没爱过我爱没爱过我”这样的台词,眼尾余光忽地一瞥,便见那铜镜里现出了一张须眉皆张的男子丑脸。
她“呕”了一声,被自己给恶心到了。
正了正神色,将身子坐直,她重又将眼镜拿到面前,细细端详着,似是瞧得痴了。
好一会儿后,她方才抬起头,直勾勾看着镜中自己的眼睛,哀怨地道:“投胎的时候,你一定是把所有点数都加到颜值上了吧?是吧,是吧,是吧。”
她痛苦地抱住了脑袋,晃啊晃啊晃:“好歹你也给智商加个点啊亲。这海马体真是弱爆了,我抄了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居然一丁点儿都没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