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他在春暖花开时回来。
谢扬被人引进来时,台上正弹奏着李斯特的【Mariotte】。
天花板上悬挂着八瓣水滴形的水晶灯,灯影交错落在演奏者的身旁,忽明忽暗。
演奏者是一位女子,着一席绣着金线的墨绿色暗花旗袍,发型是当季流行的手推波纹,十指纤长,指尖圆润秀气似初霞,铺陈在黑白琴键上如指尖舞蹈。
若说这南宁成最有权势是一门双将的谢总督家,那么具有名望的便是书香世家沈氏了。
沈府满门清贵,家学渊源,是延绵了几百年的世家望族。未曾接到沈府的请柬,便作不得所谓的一流名门,这几乎成了满南宁的共识。
而琴座上正是沈家颇有才名沈家二小姐沈眉。
沈眉此人想来美的明白,也高傲的明白,不想搭理的人便连一个眼神欠奉。但尽管高傲,众人却不忍苛责。
是曾经。
也是曾经。
沈府后院就一棵树,那是沈眉小时候亲手种下的树,树梢挂着笼子,住着不知从哪寻的鸟,麻雀般大小,青蓝色尾羽漂亮极了,鸟儿在笼子里圤棱着,啄一口食,啄一口水。
后来鸟儿被租界巡督的小儿子用石子打死了。
沈眉没吭声,却再也没有养过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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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初识在雨中)
沈眉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谢扬时,秋雨淅淅沥沥,暮色四合,天地间别有一股黑白片的颜色。
此时的谢扬还是南宁城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从歌舞升平的百老汇出来透气。
沈眉有些诧异,红唇烈酒与宝马香车的胭脂粉堆里竟出来个泼墨似的寒月潭。
他额前的发梢都被雨点打湿了,却浑然不觉,从怀中摸出一块怀表,像在等待着什么?气若松风,高而徐引,偏又生出多情潋滟。
掩映着湿明暗淡的灯影,雨中的水气就这么衬托着谢扬。
沈眉撑着伞迎了过去,将秀有松柏的帕子递上。“谢公子怎么出来淋雨,难道衣香鬓影比不得秋雨淅沥?”
“秋雨绵绵自是美景,只难得有青鸟衔书而来。”
两人便是如此对上。
一晃经年,难为她连雨声都忆的那么真切。
但这却不是谢扬第一次见到沈眉。
谢扬也是十七岁的光景,他留洋进修却提前归来,未曾告知总督府,在永宁街的巷子里待了一晚。
天刚初亮时,有人扣门,两短一长,放下信就转身离去了。
那时十六岁的沈眉刚过了不谐世事的年纪,她穿着一身豆绿色的妖裙,墨黑的短发只及耳边。起身时抬起头来,眉本弯弯,却被那故作严肃给扳直了,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这是谢扬第一次在门缝看了许久。
青石板路边堆着积雪,天色也有些暗沉,不知道是不是又要落雪了。
永宁街行人寥寥,店铺早已经被厚木板挡起。
街道清静俱默,唯有雪花落在谢扬心上。
他默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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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那年一九三七)
连绵不绝的雨,接连下了整整十日。
穿堂风吹的阁楼竹帘飒飒作响,雨遮天光。
看着杯子里那一汪浅金色的茶水,溶进了爱恨悲欢。
沈眉此时紧锁着眉头,默不作声,仿佛时间此刻已经停止。
穿中山装的男人说道:“沈眉,抗战已经开始了,林先生就拜托你了。”
“没办法了吗?”
“不得已。”
沈宅内的楼梯就像从前的九湾胡同,曲折深邃。这条路沈眉从前只需要一眨眼功夫,便能蹦跳着下来,而如今却独自走了很久,很久。
官邸口子楼中间有座花坛,植满了苍绿青翠,是连这黯淡的天都遮不住的碧色。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末,沈眉同谢扬在南宁如火如荼的繁华灯火里并肩而行。
在岔路口,谢扬驻足,点了根烟。
打火机的火焰随着一声细响冒了出来,一撮小小的光照亮了他逐渐刚毅而菱角分明的面孔。
沈眉看见橙光的光落在他身后,那样的似曾相识。
他说。
“踞北望南,是战火纷飞。”
“我得去南京。”
“林先生不能出事。”
沈眉还没开口,便听到惊雷似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
“轰隆”一声,猩红的血肆意泼满了天空,伴着烟尘,火光冲天,云层下面惊涛骇浪一般四处逃窜的人群。硝烟从所有人的头顶倾落而下,将大地涂抹成灰色的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