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没想完,忽然来了圣旨——
“……此系扬州盐商为利益相互勾结,构陷朝廷命官,程家身负冤屈,特此下旨昭告,以正程家之清名。即日起,程璋官复原职,其妻方宜人、儿媳白氏忠贞节烈,当立碑以彰其德。”
这是朝廷为程家的案子平反了?!
不等十娘惊讶完,内监又取过另一道圣旨——
“程家之女程玉娘,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即日起册封为贤妃,入主永寿宫。”
除了平安有所准备,所有人都被这道圣旨弄懵了。
朱常洛有心,早派了王嬷嬷来帮着料理接旨事宜,平安也不肯落人褒贬,早将封赏的银子备好,交给王嬷嬷一并打理。内监除了宣旨,送来妃位的金册金印,另有皇帝的丰厚赏赐。
若无前一道为程家平反的旨意,那么这一道侧妃圣旨定然引人浮想联翩,可有了前面一道圣旨铺垫,众人皆以为皇帝是为弥补程家,所以册封程家女儿为妃。当然,少不得有人暗中嘀咕,程家玉娘二十一,已经老了,哪怕皇帝初登基百废待兴想要用程家父子,也犯不着给这么大的恩宠。然而不管外人如何猜测评说,圣旨已下,朝中大臣们对此还是很宽容。
倒不是大臣们没有忧虑意识,当初先帝的郑贵妃,大臣们可十分看不上眼,总觉得霸占了皇帝的心就等于是祸国妖民的妖妃,如今新帝大张旗鼓册封平民女子为妃,怎不令人多思?
朱常洛只玩笑般的对几位亲近大臣说道:“有何可担忧?即便将来程氏生子,亦不会是太子,朕吃过这样的苦,怎敢重蹈覆辙。”
大臣们见皇帝说出这番话来,顿时放心不少。
朱常洛那番话并非敷衍,而是他与平安在册封前慎重思虑过的。朱常洛这些年并未再进新人,但该有的太子妃、侧妃等都有,原有子女不少,但夭折的多,如今健康长成的皇子只有两个,皇长子已被立为太子。如今的皇后郭氏,久病,仅有一位公主,皇长子乃是惠妃所出,皇五子生母是顺妃,其他有几位公主的低阶妃嫔,这都是做太子时的妃嫔,登基之后的第一道册妃旨意便是封了平安。
平安不是古人,特别是目睹了朱常洛这一路的艰辛,不忍儿子将来受苦。做皇帝就好?不见得,本朝实行分封制,做藩王比做皇帝自在多了,远的不说,单看邠州那两位,简直是逍遥神仙。
两人商议后决定,不论将来平安是否有子,她的儿子都不做太子。朱常洛觉得很愧疚,一直想弥补,就让平安亲自为儿子挑封地。
平安简直被逗笑了,她人都还没进宫呢,又哪儿来的儿子?
笑完后,平安说道:“我早想好了,将来若真有一子,希望能过继给邠王为嗣子。”
朱常洛一愣:“为何?邠王现今无子,可若以后……”
“那你说邠王为何迟迟不肯大婚?甚至府中至今没有一个女眷?”平安笑他的迟钝,见他茫然,便提点道:“你想想,邠王当初离京带了谁走?”
时隔七年,朱常洛回想起来已不记得桃朔白的面容,但对方那一身清冷皎皎的气质记忆深刻。朱常洛领会到她话中之意,震惊的瞪大了眼:“你是说、你是说二弟和那桃公子……”
“时隔七年,他们二人之间一如既往。”平安的口气不无羡慕,当看向朱常洛,虽然心中对未来仍有丝丝不确定,却不再畏惧。朱常洛肯用七年来证明自己的心意,难道她就不能勇敢的朝前迈一步?唉,谁让她对这个人动了心呢。
真正让平安点头入宫的并非是程家的案子平反,而是自从朱常洛承诺了她,七年间内院再未进新人,当有了足够健康的子嗣,也淡了后院女色。有时候平安细想想,不是不心酸,不遗憾,但她生不逢时,朱常洛处境如此,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洁身自好已是难得了。
曾经不能苛求,但在往后却不能宽待,平安从来不是那等“贤惠大度”的女子。
次年,平安诞下一女,升为贵妃。
三年后,平安又生下一子,皇帝下旨将此子过继给邠王为嗣子,顾念皇子年幼,暂留宫中抚育。同年年底皇后薨逝,平安封皇贵妃,协理六宫。次年开春,册立为皇后。
又三年,惠妃病逝,尚且的年幼的皇长子由程平安抚养。
平安深知有子之后一举一动皆引人注目,先时将儿子过继给邠王,朝中大臣们十分满意,他们不认为这是皇后识大体,而是称赞皇帝英明,至于程平安这个皇后,得个贤惠端庄的名声已是不错了。
程家平反昭雪后,平安见过程家父子,多年流放生涯将二人折磨的憔悴病弱,哪怕程璋官复原职,也没能在任几年,程兄长年轻底子好,重新娶妻生子,特地将所得长子记在嫡妻名下。平安入宫得封,地位步步高升,她与程家父子深谈了一场,此后程家父子便减少外出,修身养性。按照惯例平安做了皇后,父兄有封爵,为防止外戚作乱,或为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平安让程家以休养身心的名义不出仕。
平安对待朱常洛其他的子女,虽不能视如亲生,但尽量公平公正。当然,由于她长期独宠,其他妃嫔难保不满,对于此,她可以补偿物质赏赐,要求别的……哼,她都假装听不懂。
转眼已过去十年,平安也是三十一岁了。
这日朱常洛忽然与她说:“高牧果然不负朕之所望,在任上做的很好,我准备将他调往江南任按察司。若非他的资历不够,做布政司也使得。”
“看来我今年是见不着十娘了。”对于朱常洛口中的朝政调令等事,平安从来是听了就过,不议论、不张扬、不打听,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也是朱常洛时常与她说话的原因。
两人最初在一起是因为男女间的喜欢,可十年来感情非但未减,反而越发浓郁,却得益于二人的经营。朱常洛时常庆幸当年的坚持,否则便是错过了今生所爱,有平安陪在身旁,他似乎有无限勇气和胆识去实现当年心中的抱负。
平安也庆幸,当初勇敢迈出了一步。
此时的杜十娘带着儿女,跟随高牧来到江南,这里曾是她的家乡,阔别多年再回到这烟雨江南,竟是如此的陌生。高牧特地趁着休沐,租了一艘画舫,携妻带子出游。
正值阳春三月,踏春的好时节。
湖边有不少游人,有个神情呆滞的中年男子紧盯着画舫,嘴里也不知念叨着什么。旁边行人以为他好奇,便笑着介绍:“那船上坐的乃是新任按察司以及他家的家眷,据说这位高大人有位十分美貌贤惠的夫人,又有两子一女,生的聪敏俊秀,见过的人都夸赞呢。”
有人接过话:“听说高大人家早年也遭过难,正是高夫人在当初高义,不计回报的帮助高大人,这才成就了一段姻缘佳话呢。”
“听说那位高夫人姓杜,原是咱们江南人呢。”
这中年男子呆呆的听着,许久才黯然转身,拄着拐慢慢的消失在人群。
此人便是李甲。
当年李甲得了十娘给的千两银子,欣喜不已,立刻打点船只返乡。怎知银箱子沉重,一路招摇,竟招惹了劫匪,那些劫匪抢了银子不算,还将他打了一顿,所侥幸捡回一条命,腿却被打断了。回到家,父母见了他又是伤心又是生气,更让他无从辩解的是,父母都认为他是将银子花在了京□□妓身上,故意编出劫匪一事还打伤自己来博父母同情心软,为此亲友弟妹很是生气,平素话都懒得与他说。
前几年李父任上渎职亏空被查了出来,罢官抄家,一家子生活困顿。弟妹闹着分了家,接了父母去奉养,只将他分了出来,如今他无妻无子,靠着给人写信撰文度日。
不料想,时隔多年,竟会见到十娘,十娘……
杜十娘却早已将李甲抛之脑后,如今的生活是她梦寐以求的,此生无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