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再次隐入风帽的阴影之下。明世隐赶着宵禁之前回去,行个礼转身便走。斗篷下摆被风扬起时,狄仁杰忽然开口:“请留步。”
“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才公平。”他走出府门,踏上街道,这才看到清亮月光洒在街道上就像一条河流:“你今日来见我,为何要穿一身黑斗篷?”
明世隐低头看了看,平静道:“不引人注目。若万一过了宵禁,也可能不被坊主和巡逻士兵发现,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
这答案说得过去,但又有几分牵强。狄仁杰颔首沉默。明世隐并没有等他回应,匆匆离开。直到明世隐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管家出声提醒,狄仁杰才回神进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看似合情理的理由,却因为另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而显得有些不合情理。
一个名正言顺入宫献艺的舞姬,又为何要以此理由穿夜行衣呢?
桌案上的灯烛离开前已经被他吹灭了。他再次点亮,微光在墙上映出管家的影子,随着烛火的颤动而不断变形,仿佛隐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怪兽。狄仁杰捏了捏眉心,让管家回去休息。
他又坐回桌案前,提笔在明世隐和弈星中间连了一条线。思索片刻,他又走到书架最左端,从一本册子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纸上的字俊秀飘逸,像是出于女子之手,又暗含着遒劲的力道。狄仁杰不会忘了这张纸,这是他上任第一天收到的第一份诉状,来自当时才刚及笄的上官婉儿。
这份诉状中,赫然有明世隐的名字。
狄仁杰对照着诉状,又在那张白纸上新添了几个名字——上官仪、明晟、李信。
明晟这个名字已经被人遗忘了许久,尽管它在二十年前曾经响彻大唐。“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形容的便是此人。他为大唐开疆拓土,又令百姓休养生息,在战火近乎绝迹之后,本该功成身退之时,他却身染沉疴仓促离世。坊间种种传言年少的狄仁杰皆有耳闻,但终究都被时光洪流冲刷过去,被人遗忘。
后来,长城的守将换成了当年的科举状元苏烈,再后来换成了巾帼女将花木兰,之后花木兰叛变,守将又换成了苏烈。
短短几任交替,匆匆已二十年。
这个覆满了尘土的名字,从上官婉儿的诉状中和上官仪、明世隐、李信联系在一起,他会与二十年前的冤案有关吗?会与如今的朝中风云边境异动有关吗?又会与这看似小小的连环盗窃案有关吗?
至于李信……
他提笔在公孙离和李信之间画了一条虚线。
看到李信这个名字,他忽然想起一事。三年前中秋奇案后,上官婉儿曾向他打听过李信的下落,但上官婉儿从小生活在宫中,与四处流亡的李信应当是素未谋面。直到半年前,公孙离来向他求签名时,他无意间看到公孙离的手链上刻着一个“信”字。
狄仁杰放下笔,看着日历上圈出的那个假日,片刻之后,他起身吹熄了蜡烛。
就是明天了,明天,他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