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落到地平线下,东边天空的蓝色终于势不可挡地漫延过来,又重新将天地化为了冷色。北边不远处关市的人声也逐渐低下去,经过三年前的那场战争,大唐与西域破裂的信任也在慢慢恢复,这是他们都想看到的。
嘴上说着“直为斩楼兰”,李白更期待的其实还是重修旧好。
长城点燃第一盏灯火时,刚好卫兵换岗,一个长着猫耳朵的少年夹在卫队中间蹿上了城墙。
“大叔!——开饭啦——”
听到“开饭”这个词,李白醉意朦胧的眼睛一下子清明了。他翻身跳下来,拎着自己的剑和酒葫芦,风一样往下跑去。掠过沈梦溪身边时,还不忘了教训一句:“小兔崽子小点声,别把你苏烈大叔吵醒了。”
沈梦溪一脸茫然。小兔崽子?他在说我吗?小兔崽子是什么?本喵不是团宠队喵了?
沉迷于小兔崽子问题的沈梦溪咬着指甲钻回了城楼,完全忘记顶上睡昏过去的苏烈。这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负责伙食的“总厨”守约半夜被苏烈搞起来弄夜宵,厨房又黑他又困,迷迷糊糊中把一个鸡蛋打到了苏烈头上。
这是后话不提。
城楼里的空间很小,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和一圈圆凳,是开会和吃饭的地方。靠墙摆着两张床,给轮值士兵休息用。这个简陋的“会议室”今天格外热闹,说是热闹也不完全准确,因为大家谁也不愿太过张扬。
有一个人的存在,是让他们珍惜又担忧的。
屋里没有窗户,四壁点着壁灯。花木兰坐在桌边,对着桌上一张地图写写画画。
“除了海都传来的情报之外,按时间算,尧天……快该有动作了。”
铠面无表情地站到最近的一盏壁灯前,刚刚好挡住光线,桌上一下暗了下来。
“该吃饭了。”
话音刚落,沈梦溪就两手各端着一盘菜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火急火燎地喊道:“铠大叔,那个厨子叫你去拿碗筷。”
“叫守约哥哥。”花木兰纠正他。
有什么关系。沈梦溪翻了个白眼。他最讨厌的就是百里兄弟了,虽然现在只见到了一个,但还是很讨厌。
不过,自己的胃并不讨厌百里守约就是了。
李白醉意朦胧地出现在门口,除了双手端着两个盘子之外,手臂上还跟耍杂技似的各放了两个盘子。明明醉得路都走不直了,六个盘子硬是保持着一种奇特的平衡,连一滴菜汤都没洒出来。
他将手臂贴近桌面,不知怎么用巧劲一抖,六个盘子便稳稳落在桌上,一个挨一个摆得整整齐齐。
铠刚出门就跟守约碰上了,错身而过时,他低头看了一眼守约端着的汤。短短几秒他没看清是什么,但那个香气一直萦绕着他。走出十米远,他才凭借淡淡的香味闻出来,好像是西红柿鸡蛋汤?
八菜一汤,对于五个人来说绝对是过于丰盛了。如果还在城楼上会周公的那位也到场的话,倒看起来是刚好。最终,秉着“粒粒皆辛苦”的原则,守约挑了两盘菜给前几天受伤的斥候送去了。
“真是贤惠……”李白赞叹。他很有当场赋诗一首的兴致,但看了看面前这三个人,一只好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小猫,一个面瘫砍刀男,一个根本不知贤惠二字怎么写的女汉子,他最终抑制住了自己的诗兴,庸俗地加入到了和铠抢肉的阵营中。
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那个陪他吟诗喝酒的人,正在城楼上醉得不省人事,呼噜声恐怕扰得站岗士兵都想揍他。
饮了天仙酿,合该做一场浮生梦,梦醒日上三竿,他已经启程前往长安了。这很好。没有人知道,“一剑霜寒十四州”的诗仙李白,其实并不擅长应对离别。他更喜欢在明月夜悄无声息挥剑作别,背着酒和诗稿,踏上一段充满未知奇幻的旅途。
他向来喜欢有诗有酒放达不羁的践行,像这样平静得就好像他只是要去隔壁借酱油一样的送别,竟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他甚至怀疑这几个人只是想以此为借口光明正大搓一顿。
百里守约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自己的三个队友毫无顾忌地狼吞虎咽,客人趴在桌上,酒气熏熏地冲他勾手:“来。”
那动作神情活像进了勾栏院的浪子。
念在他真的喝醉了,守约也不计较,走上前去。
李白珍重地执起守约的一只手:“听说守约……是长城人氏,想必没有见过长安繁华绮丽。若军务不忙,可愿随我……去长安一游?”
李白醉了,守约可没醉,另外三个狼吞虎咽的也没醉,听到这话纷纷抬头看他。守约略有些尴尬,蹦出了一个字:“忙。”
“唉……着实不解风情。”他道:“那……诸位可有书信?”
聪明的人醉了也是聪明的。守约把手从李白手心里抽出来,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都护府守将李信的家书,拜托转交长安永嘉坊37号明世隐。他怕你记不住,地址和收件人都写在信封背面了。”
“没问题~”李白大手一挥,接了信就揣进怀里,话题又绕回来:“不过还是,守约啊,你身为大好男儿,怎能在这边疆甘当一个厨子。大唐美景美酒美人何止千万,人生苦短,总要……”
沈梦溪忽然咋呼起来:“这不科学!李信驻扎在我们都护府,他明知道我这两天过来,有家书为什么不托我转交?你这封信肯定是假的!”
守约无奈:“我前几天去过都护府。”
沈梦溪再次爆炸:“本喵怎么不知道!”
“你不喜欢我,我就没去见你。”
李白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看样子醉得快失去神志了,却仍旧拉着守约一通念叨。铠听了一会,实在听不下去这三个人堪比五百只鸭子的音效,转头问道:“队长,为什么李白这么喜欢调戏守约?”
花木兰摇头:“可能因为守约太贤惠了,而李白又单身太久吧。”
守约再次一脸无奈:“贤惠是形容女人的。”
花木兰:“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只能形容女人,你明显比我适合这个词。”
是的,在长城守卫军匮乏的娱乐项目里,调戏守约是每周日常活动。最恶趣味的就是花木兰,这件事情问她可是问对了人。
今天也是一个平常的夜晚,在这个没有窗户的小城楼里,没有人看到,天上乌云渐渐遮住了明月,夜色浓重,大风呼啸。只有站岗的士兵看到了这一幕,但他们现在最大的担心是将军就这么喝醉了躺在城墙上,万一下起雨来,会不会染上风寒。
只是正常的天象,没人会多在意,只有某个读过几年书的士兵心里忽然闪过一句诗。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