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守约和公孙离赶回长城时已是傍晚,炊事班正在烧饭,滚滚浓烟看得人惊心动魄。校场上一天的训练已行将结束,每个人脸上都是疲惫不堪的神情。
守约一勒缰绳,马儿就很听话地放慢了速度,轻巧迅捷地从一大群士兵前面跑过去。士兵们训练有素,没有一个人有多余的动作,但是所有人都在拼命转眼珠子——狙击队长马上坐着一个小姑娘,还害羞地把脸撇到另一边去。
这超级大八卦甚至没过一个小时就传开了,士兵们津津乐道于百里守约消失一个月怎么带回一个女孩子来。短短一顿晚饭时间,想象力丰富的士兵们你一句我一句,已经东拼西凑地编出了十多个版本来。
角落里有个士兵,可能是听过不少评书,正绘声绘色地给没目击的士兵讲那女孩子的模样,生动得像是他亲眼看见了似的,吸引了一群八卦的士兵围着他边吃边听。
那被众星捧月的士兵飘飘乎不知所以然,越扯越离谱,一群人笑声迭出。最后有人抓到了他编故事的漏洞戳穿了,大家哄笑而散。
“啥都别说了,要我讲就一句话——”一个士兵头子大手一挥:“就说云翊将军平时对咱多好,不管这姑娘什么来头,只要踏实地跟着咱将军,我都认她当嫂子。”
云翊将军,百里守约的军职。
立刻有人跟着附和:“对对对,这是长城的大喜事,咱别乱嚼舌根坏了将军好事。吃饭吃饭,吃完饭该休息的休息该站岗的站岗……”
在未来的一小时内即将被长城上下编排个遍的云翊将军本人,倒可谓是坦坦荡荡问心无愧,直接带着公孙离去了苏烈的主营帐。不出意料,只有花木兰一个人在。苏烈和铠还在带各自的兵,只有花木兰这个编外人员能够享受这悠闲宁静的傍晚。
“队长,我回……”
“你还知道回来?嗯?不把自己玩死不知道回来是吧?找你弟弟比你自己命还重要是吧?你每次都信誓旦旦地保证平安回来,哪一次不拖延个两三天让我们为你担心?啊?等哪天你弟自己回来了就等着我们给他看你的尸体?”
“队长……”
“什么破东西!”花木兰正在气头上,一把摔了手中的针线活,站起来拧眉看着百里守约:“你身边带着姑娘,我不多骂你,给你留点面子。擅离职守目无军纪,犯了军规第几条自己去领罚。胆敢有下次,我就通知整个长城守卫军,让他们这门给我把严实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出长城一步!”
这枪林弹雨似的训话整个把公孙离听懵了,连百里守约也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次应该是让将军和队长担心了,规规矩矩低头道歉。
花木兰理都不理他,径直转到公孙离面前,上下打量了片刻,才终于放缓语气:“真是个好姑娘。吓着你了吧?没事,别怕。你的事情都护府那边都写信来说了,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先在长城住下,我们这的人都很和善,绝对不会欺负你的。”
和……和善。公孙离愣住了,她无法想象刚才还疾言厉色的女将军此刻竟然用“和善”这种词来形容自己,这与她在学堂时读的书有些出入。
百里守约也没想到李信动作这么快,连信都传来了。可是阿离变回人形时,他们两人已经在路上了,要不然也不至于同乘一匹马——李信怎么会知道阿离是魔种后裔呢?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花木兰又问。
公孙离这才意识到自己愣着不说话很不礼貌,赶紧报上名字,又表达了谢意,最后还小小声地替守约辩驳了一句:“百里将军……也是为了救我……才会晚归,请队长不要责骂他……”
花木兰笑了:“军队自有军队的规矩,你不必介意。你喊我做队长,可是要入我们长城守卫军了?”
公孙离胆怯慌张地看了守约一眼。她确实没地方去,能借住在长城自然再好不过。可是加入守卫军……也确实不能草率决定。
百里守约收到这个求助眼神,会意道:“阿离身体弱,让她先休息吧。”
“阿离”这个称呼略显亲昵。花木兰颇有深意地看了守约一眼,竟看得他心里有点发毛。好在花木兰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并没有太纠结这个,转而对公孙离道:“也好,不急这一时。只是长城女子太少,也不好让你住那群糙汉子那里。方便的话,就暂时先住我的营帐吧。”
“谢谢队长。”公孙离感激不尽地连番道谢,一转眼看见花木兰扔在地上的针线活,似乎是在缝补衣服,便快速道:“队长不擅长缝补,不然就交给阿离来做吧。”
花木兰挥手一笑:“嗨,那算什么,你好好休息,这些东西回头我叫苏烈去做,他最喜欢绣花了。”
百里守约嘴角抽动了一下。
公孙离默默记下了“苏烈喜欢绣花”这件事,虽然她还不知道苏烈是谁。
正在校场训话的苏烈打了个喷嚏。
晚饭后,百里守约闲得无聊,便去了厨房,想做一些点心。
厨具和食材都放在原位,蒸腾而上的袅娜水雾也是熟悉的触感,糯米和绿豆清甜的香气逐渐氤氲开来,裹着暖色的灶火不断跳跃。这是他的领地,安全,熟悉。
但他竟然有点怀念危险而陌生的沙漠。
遇见公孙离十多天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他略觉得有些失落,又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些什么,只是心底空空的很难受,得找点事情来做。
他洗干净刚才捣米粉的杵臼,放回架子深处,然后静静地望着蒸锅。长城士兵都是吃大锅菜,这种用来做糕点的工具算是他的个人收藏,并不常用。
在火焰和开水的声音之下,他静静听着,听到门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是公孙离的。他忽然发现公孙离的脚步声非常轻,可能因为是魔种后裔,又常年学舞,这样轻盈的身姿,是执行暗杀任务的。
他心里忽然抖了一下,不行,不能让她手上沾血。
百里守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结束过不知多少人的生命,却仍然干净修长,连在石阵里探路留下的伤口都已无影无踪。
无论战场上,他是否满手血污一身杀孽,最后都会被水洗得干干净净。但杀人的场景是无法从记忆里抹去的,敌人临死前怨毒的眼神会在心里打下永远的烙印,在荒冢,在雨夜,在梦魇中纷至沓来,萦绕不去。
这种感觉,他希望长安的女孩永远也不要体会。
门没有关,公孙离敲了敲门框,走了进来。
“有什么事吗?”
公孙离摇头:“没有,队长带我参观完了,让我自己转转。我去找你,你不在……你室友说,你肯定在这里。”
守约敏锐地抓住重点:“你去营帐找我,真的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