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苏烈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仍在做女朋友出的这道“送命题”。
“本义来讲,我肯定是。”
“延伸义呢?”
苏烈再次扶额,同时小心翼翼地瞧着伽罗怀中的瓣鳞花。
“我真的很认真地照顾它了,可能是,缺了什么微量元素?比如氮磷钾?你知道的,花盆里的养分总是不如土地……”
苏烈探身想碰瓣鳞花。伽罗往后一躲,一副护犊子的表情。“别转移话题。而且瓣鳞花长在沙漠,生存能力极强。你要不是对它做了什么,它肯定不会死。”
“但是微量元素肯定是来自土壤的……”
“别转移话题。”伽罗微笑。
“哦。”
苏烈又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
“我有时候,说话确实不太委婉,也不懂什么罗曼蒂克。但是家务活……我会养花算不算?”
伽罗挑眉。“你会养花?”
“呃,意外,这是个意外……”
伽罗把花盆放在桌上,推到苏烈面前,耀武扬威地晃了晃,又志得意满地拿走了。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里幸灾乐祸的情绪完全掩藏不住。
都说人是戴着面具生活的。苏烈愣了愣,回想起刚开始认识伽罗时,只觉得她是个成熟而沉稳的女子,她身上让人感觉最明显的,是几千年的知识文明积淀打磨出的智慧与仁善。但后来慢慢接触了才发现,人的天性是很难被知识和教育完全抹去的。
她也有很多恶趣味的爱好,比如欺负玄策和沈梦溪,比如偷偷藏起花木兰的短剑,比如在公孙离做的本就不成功的菜里加好多盐。
最近,她格外喜欢调侃“不善言辞”的“直男”苏烈,尤其是两人确定了关系,愈发的没有顾忌。
“我还会缝补衣服,这算是家务吧?”
“嗯。”伽罗点头。“听阿离说,你还喜欢绣花呢。”
苏烈猛地一震:“啥?我会绣花?”
伽罗好整以暇地又开始点头。
“不是,我不会绣花啊,阿离这不是造谣吗……”
“原来是假的啊。我还以为定方兄喜欢给别的姑娘绣花呢。”
来了,重头戏来了。苏烈心想。原来是这样,在这等着我呢。原来你是有备而来。
送命题出现了。这种时刻,尤其是伽罗“故意找茬”的时刻,苏烈知道自己肯定是多说多错。寻常男子这时该采取什么策略来着?胭脂香粉?伽罗不喜欢。玉石翡翠?好像也不喜欢。要是能找着什么地球时代的古籍珍本,她倒是肯定喜欢,问题是他现在也没地找去啊。
有个不喜欢绫罗绸缎的恋人,苏烈终于体会到了这件事的难处。
伽罗优哉游哉地取下披风,指着上面一个破洞给苏烈看。
“听闻定方兄对绣花情有独钟,那不妨帮伽罗补一下披风,正好一展身手。”
她又摇了摇手中枯萎的瓣鳞花:“也不用绣什么国色天香的花儿,瓣鳞花就很好。”
苏烈犹豫了。
送命题之所以被称之为送命题,就在于你很难去抉择。有时明明看着有很多种选择,但是每个选择最后结果基本都是送命。
这种时候,接受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苏烈:在线自闭
伽罗也不等他回答,站起身吹熄了房间里多数的蜡烛。一下子,明月便清晰地悬挂在窗沿了,夜色骤然侵袭而来。
“不急,定方兄,时间还很长,你慢慢考虑。”
“这个,绣花我真不会,但……”
“不急。”伽罗在黑暗中轻轻笑了一下,笑得非常纯真无害,好像刚才言辞犀利步步紧逼的不是她一样。
“时间还长。夜晚,才刚刚开始。”
……
“韩信,是你山河入梦,我一粒红尘又怎么挡得过。”
我看着面前银丝滚金的龙袍天子,他面色如霜,漆黑的眸子里只单单映着我一身凤冠霞帔,真好。
现在他都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没有山河,没有五岳,没有天下。
这是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他握住我的手,好看的眼睛却暗淡下来,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好好保重。”
“好。”
他良久的沉默如同刚刚过去的那个凛冬,而突然的话语,正如春日破晓。可是如今春暖花开,我却无法觉得温暖,因为,我身前这个,我仍然爱着的男人,终于要将我送走。
因为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害死了我的父皇,双手沾满鲜血,宛如刽子手一般,将我这一生的镜花水月尽数打破。
我永远忘不了的是,那天未央宫的血色黄昏,忘不了他站在万人之上,我跪在他都身前,听着所有人对他高呼万岁。
如今,山河初定,塞北的局势并不稳定,而国内更是不稳。
我是没有丝毫用处的前朝公主,不如就送给那远方的可汗。
塞北也是父皇生前所最为头疼的部分,如今,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我不明白韩信,我或许从来没有明白过他。
十八年的相守,比不上他所钟爱的天下。
我本想敬酒于他,可是他转身离去,徒留我一个人,由着侍女扶上鸾轿。
环佩玲琅之间,我大喊。
“韩信。”
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倾刻之间便落在了衣袂之间,了无踪迹,正如这许多年的情分,很快便被时光赶走的干干净净。
他都身影只是怔怔一下。
我却忽然笑了,他们说那日我笑的很好看,灿若桃花,我说。
“韩信,我祝愿你,坐在那个位置上,万寿无疆。”
我再也没有回头,再也不会为他流泪。
我知道,这一世,或许永远将我留在了十八岁。
是夜,更漏声过了不知多少次,未央宫的灯火通明,韩信看着手上的折子,蹙眉,心乱。
这个折子他看了一个时辰,迟迟没有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