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此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色底衫,长长的银发与平时不同,他并没有扎起来,而是随意的披散在肩。
棱角分明的俊逸五官上,光照不到的地方打下一层阴影,几分冰冷。
他只是睡不着才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写些什么来平复心情。
此时一只手撑着脑袋,长睫之下,双目微阖,桌上宣纸笔墨未干,毛笔放在一旁,宣纸上一个漆黑的“青”字格外显眼。
笔锋苍劲,张弛有度。
很漂亮的字。
一个异邦人,写出这样好看的通用字,着实是让人佩服的。
很久以前,他刚入伍守卫军那会,偶然听见那个英姿飒爽的女队长说,“啧啧,想不到你做饭这么好吃,写的字倒是一言难尽啊……有时间就去跟苏烈学学吧。写字好看的人啊,总归是幸运的,会受到上天的眷顾。”像苏烈,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守卫军。
写字好看的人,会受到眷顾。
只是无心的一句话,铠却在那之后偷偷的练起了字。
很多时候他看着那抹纤瘦高挑的身影,他总会不自觉的问自己,那你会眷顾我吗。
迄今为止,没有人见过铠的字。
夜,安静。
一阵夜风吹进营房,刮得他的脸生疼,寒凉的温度丝丝缕缕蹿进他的衣襟里,整个人瞬间被寒流包裹了一圈。
他睁开眼睛,手重新握起笔,笔尖落在“青”字的左边,却是顿了顿,没有再下笔。
感情的情。
只是少了一个心。
总有玫瑰永远不会凋零,总有荒草永远不会憎恨枯荣,总有人永远看不到身旁离她最近的人。
若玫瑰凋零,荒草生恨,她是不是才会看到他。
坐在案桌前的人心烦意乱的将宣纸揉作一团,丢进了一旁的篓子里。
随即掐灭了烛焰,起身走到床边躺下。
“哦对了,有件事我或许该告诉你,当年发出袭击密令的人,是我。”花木兰眼前妖孽般的男人眼尾微扬,狐狸般狡黠的眸子专注的盯着她,似乎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精彩的表情。
花木兰双眼微微眯了眯,忽然染上几分杀意,“原来是你。”
她在意的,并不是他害她一直背负着叛徒的罪名,而是一切对大唐居心叵测的人,都该死。
“是啊,所以花将军打算怎么做?”高长恭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味的看着花木兰。
花木兰缓缓将剑拔出鞘,金属摩擦的锋利声音在夜里有些刺耳。
“自然是要为大唐,铲除祸害。”
“花将军可知道,匈奴已经蠢蠢欲动,不日便会发起对大唐的进攻。可你尊敬的皇帝陛下……貌似根本就没有一点要增派援军的意思啊。”高长恭懒懒的看着花木兰,像在看一个处于漩涡深处的人。
究竟谁才是祸害?
谁,才应该被铲除?
高长恭的话,意有所指。
花木兰暗暗握紧了手。
……
说得好听是匈奴,说白了,不就是被世人所厌恶、所唾弃的自私贪婪又肮脏的生物么——魔种。
花木兰一剑迅速斩向高长恭,后者嘴角一勾,消失在了原地。
“我很期待你这次如何与匈奴抗衡。”高长恭邪魅的声音顿时空灵,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花木兰眉心一跳。她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高长恭不会无聊到这种地步。
除非,他根本是不屑于动手,觉得浪费力气。
也就是说,他预见了长城守卫军的未来。其实这场即将来临的战争的结果,是人都能想明白的。
长城处在边境,只是大唐的第一线。守卫军队长花木兰名声在外,可却从来不与武则天邀功。
那位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帝王,会不忌惮吗?
一个手握兵权的将军,极少与朝廷联络。可她的名号倒是响亮。
功高震主,武则天不由会想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帝王不会留下隐患,不会养着一个不可控因素。
更何况这些年来,不乏有居心叵测之人弹劾花木兰。
只因她太忠正不阿,不屑于权利争斗,她想做的,只是守护好大唐百姓,守护好那一方土地。
人心算计。那些有着不臣之心的人自然就巴不得她快点下位,换上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人。
就算长城被攻破,不过也就是守卫军全军覆没而已。这样的结果,不是正合那位的心意吗。
灭了一支守卫军,还有皇城千千万万的士兵。区区魔种,撑破了也就是帮那位清理门户的。
高位那些人,不会在意守卫军的。
他们都盼着花木兰死。
凛冬之下的北境冷到了极致,即使是到了白天,那刺骨的冷依然不减半分。
翌日午时,花木兰的营房内。
花木兰静静地坐在案前,低垂着眸子,看着案上的战略部署图,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案上轻轻敲击着。
今日一大早,她就向守卫军们说道,从今天起自由训练,她不再组织。
无人敢问,各自散开。她回房后就这么坐了两个多时辰。
“笃笃笃。”清脆的敲门声把花木兰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抬眸看着那一扇紧闭的门。
“队长。”门外传来一阵低沉磁性的男声。
闻声,花木兰下意识的扶额,眼底隐去一丝躁意,淡淡道:“进来吧。”
铠进来一眼就看见了花木兰案上摆放着的战略图,再一看她面上浓得化不开的忧愁,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找我何事?”花木兰没有抬眼看他。
“……”铠不知该怎么说。他只是担心她。
今日她一反常态,竟然让他们自己组织训练,而她也是一整个上午都没有露过面。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心事重重。
……
静默。
半晌,花木兰抬眸,望向他的目光中几分疑惑。
“……队长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担心吗?”铠被她这么一盯,硬生生憋出了一句像样的话。
她却是“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摇了摇头,“有什么好担心的,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她眼底明明写满了惆怅。
其实,她是担忧的。
但不是因为战争——她只是替守卫军们担忧。
虽然大家都是无家可归的,长城就是他们的家,可……总归是因为她,白白拖累了他们。
让他们也要枉送性命。
人很脆弱,从肢体结构到神经系统都是这样。
她想让他们好好活着,可她知道,不管说什么,怎么劝,他们都不会离开的。
同生死,共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