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了,有些热的慌。林雨桐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挽起来还是有些燥热。安泰老先生林雨桐去办公室,“你去歇着,巡查病房的事情有我呢。”
林雨桐的肚子很重了,八个月了,再有一个来月就该临产了。一抬腿一动不步,浑身就冒汗。办公室里,几个小护士围在一起,谈论这黄河花园口堤坝被挖掘开,阻挡倭寇的事,“估计用不了多久,咱们又得忙了。灾民肯定少不了,这安置之前,咱们得给做基本的身体检查……”
这还真是。她拍了拍肚子,“我估计是赶不上了,这孩子大约该在那个时候出生了。”
七月的一天夜里,雷声轰隆而至。林雨桐猛地睁开眼睛,四爷翻身拍她:“是雷声,不是爆炸。”
林雨桐喘了一口气:“叫钱妮来帮忙烧水吧,羊水破了。要生了!”
四爷蹭一下起来:“我去医院叫人。”
“医院顾不上。”林雨桐拉着他,“没有闲置的人手。我自己来……”
阵痛一阵一阵的袭来,外面传来钱妮和白元的声音。两人一个从外面的水窖里往里面提水,一个忙着在灶膛前烧火。
四爷将林雨桐消过毒的剪刀等东西一样样的放在手边,“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来……”
下身的衣服被四爷腿去了,他举着手电:“宫口开了多少怎么看?”语气里有点懊恼,好似没提前学这些叫他有些后悔。
林雨桐笑了笑,拉住四爷有些颤抖的手:“没事,顺产……你帮我压着这几个穴位……”
被男人盯着生孩子,这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最丑的一幕全都落入他的眼里。
“别胡思乱想。”四爷的手不停的按着,“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林雨桐笑的着配着那狰狞痛苦的表情,看着都有点瘆人。钱妮在外面转圈圈,“水烧好了,要端进去吗?”
四爷见林雨桐点头,就朝外喊:“拿进来吧。”
钱妮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吓的差点把手里的水盆给扔出去。四爷摆手:“这里不用你,你去做点吃的,要好克化的。”
等锅里传来蒸蛋羹的香味的时候,林雨桐压抑的叫了一声,紧跟着就听见四爷喊了一声:“出来了……出来了……快……”
林雨桐尖叫一声,孩子就彻底生下来了。她自己强撑着起来,自己动手剪了脐带,将孩子的口腔清理了,然后拍着他直到他哇哇的大哭起来。
四爷将水盆端起来,林雨桐亲手给孩子洗干净,将肚挤眼给包好,然后穿上小衣服,用襁褓包了,放在身边,这才往下一躺,直觉得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睁开眼就见方云抱着孩子正给孩子喂水。她见林雨桐醒了就转脸道:“我说你也真是够艺高人胆大的。自己给自己接生?真是能耐了。要不是值班的护士出来上厕所,看见你这边灯火通明的,都不知道你生了。”
晕过去以后,剩下的事情肯定是医院的护士帮忙给处理的。
林雨桐笑了笑,就见四爷从外面进来,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奶,应该是羊奶。见林雨桐醒了,就把碗朝一边一放,端了水给林雨桐递到嘴边,“要靠起来吗?”
林雨桐点头,“把奶羊牵回来了?”
“嗯!”四爷应了一声,“白元一早就去了。滚了好几遍,应该没问题。”
林雨桐揉了揉胸口:“还得先喝两天羊奶……”说着,就伸手要抱孩子,“方大姐给我吧,你那边也忙着呢。安安没人看着也不行。”
方云将孩子递过去,“要想母乳好,还是得多喝汤。买两只鸡来,先炖着吃……”
林雨桐看向怀里的孩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猛地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借着是焦急喊声:“方政|委……方政|委……你赶紧去看看……赶紧回家去吧……”
方云一愣,疾步就往外走:“怎么了?”
林雨桐听见外面的人说:“……你家里来人了,说是袁院长的家人……”
“家里人?”方云的声音透着几分疑惑,“哪里还有什么家里人?公婆早死了,又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说是他的老婆和儿子……”
这一声传进来,外面安静了好一会,才听见逐渐远去的急促的脚步声。
袁野的原配跟他都分开十好几年了,遍寻不到,如今却来了?这还真是够巧的。
林雨桐解开襁褓又看了一遍,确认不是看花眼了,就是儿子之后,一边包孩子一边问:“是跟着河楠的灾民一起来的?”
“只怕是了。”四爷就笑:“这灾民一路可是不容易,能顺利的逃出来还在这里巧遇丈夫……”
这种概率有多大?
两人只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剩下的事情就是静等了,看看袁野有什么样的打算。
“又是个儿子?”林雨桐嘴角带着笑意,“这世道,我倒真是希望是个儿子,要是闺女可真是受罪了。”
四爷将孩子接过去,然后用勺子舀着羊奶给孩子喂,又叫钱妮把饭给端进来。
却说方云刚听到袁野的老婆来了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好半天才回过神,疯了一样朝家里跑去。两人以办公室为家,如今办公室门口围着不少人,有医护人员也有没出院但能走动的病人。看见方云回来了,众人都闭上嘴,自觉的让开一条道来。
方云双手握成拳头,鼓了好大的劲才抬起脚。可这一步一挪,却怎么也不敢往里面去。
门帘子掀开了,袁野出来看见方云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把方云抱在怀里:“别怕!别怕!咱们俩好好的,我的心你还不明白?”
可你老婆来了?原配的夫妻!
袁野朝松开方云,朝周围的人笑了笑:“家里出了点事,叫大家跟着担心了。谢谢!”他郑重的鞠躬,倒叫众人不好意思再围观下去。
慢慢的也就散了。还有人在人群里全方云:“好好处理,别置气!”
袁野拉着方云的手,朝对方笑笑:“等家事处理好了,我跟方云请大家吃饭。”
立场非常明确,没打算跟方云散了。
方云只觉得心一下子就踏实了,理智也回笼了,转脸问道:“怎么回事?”
“进去说。”袁野拉着方云的手来回的摩挲,“我之前就说过,她是童养媳,我是在她背上长大的。你要是不自在,就经她当成我的亲大姐吧。我俩没什么夫妻情分,但要说到感情,我还真不能一点都不管她。你能明白吗?”
方云胡乱的点点头。手把手将他带大,肯定感情上极为亲近。
掀了帘子进去,方云就愣住了,里面的母子三人衣衫褴褛。那女人看起来都有五十岁的样子,头发都有些花白,面容枯黄,皱纹从眼角到唇角,都很深刻。一双手局促不安的来回搓着,骨节粗大,满是茧子。而两个男孩子倒是生的不错,看起来倒也精神。
袁野低声道:“这就是大姐。”
方云心里的那点担忧全都没有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是大姐啊!都别站着了,赶紧坐。”说着,就上前热情的拉对方的手,然后埋怨袁野,嗔怪道:“两孩子和大姐都是受了罪了,见到了就是咱们一家的缘分,赶紧弄吃的去。叫人去食堂看有什么现成的。”
袁野马上笑了笑:“刚才你没回来,我不是不敢放安安一个人……”跟陌生人在一起吗?
这话叫方云心里跟舒服了些,亲儿子来了,对不亲的还是一样的上心。
等袁野端着饭盆出去了,方云才对这坐立不安的女人道:“大姐,你看这如今……咱们……”
“我原本姓陈……你叫我陈大姐。咱们就只当是亲戚处着。”陈大姐赶紧表白道:“家里糟了难了,逃出来的,没想到能碰见小野。你放心,我们没打算打搅他的日子……”说着就起身,拉着两个儿子要往出走。
方云吓了一跳,这么出去了人家还不定怎么说自己呢。她赶紧拦住,“大姐,老袁都说了,您就是他的亲大姐。不是夫妻,这情分也没丢啊。你要真走了,这不是叫老袁被人家指着脊梁骨吗?再说了,这俩孩子还能不叫他们认亲生的父亲?”
陈大姐明显愣了一下,回头看两个都是半大的小伙子的儿子,一时倒是为难了起来。
“姨姨!”大点的孩子男孩子站出来挡在母亲的身前,扭脸看方云,“我是袁平,今年都十七了,是个大人了。我弟弟袁亮也都十五了,我们能自己养活自己。刚来的时候安置我们的首长都说了,不管是开荒种地还是当工人,他们都是欢迎的。我们不给你们添麻烦。”
方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这是袁野的亲儿子,从小就没父亲,肯定吃了苦头了。将心比心,袁野心里就真的一点都不愧疚。正想的出神,炕上的安安不知怎么的,猛地就哭起来了,她才要上前,一直没说话的袁亮一下跑过去,将安安抱起来,然后举高高,逗得安安咯咯直笑。
袁亮猛地醒悟过来,想放下安安又怕他哭:“我身上脏……听见他哭了一急……这是我弟弟吧。长的真好看……”然后在安安的哼唧声中又将他举起来:“我是二哥……”
方云笑了笑,“这小子喜欢你,你就受累带着他玩吧。”心里却有些触动,袁野怎么对待安安的?那是比老姚那个亲爹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他能这么对待自己的儿子,那自己呢?对这俩孩子不闻不问?这是要叫人寒心的。
她拉着这母子又坐下,问了他们这些年的事。
陈大姐有些羞愧:“当年婆婆去世了,公爹又娶了一个……那女人年纪不大,却是个厉害的。将家里看的紧的很。平子病了,去自家柜上抓药,都抓不出来了。再加上刚生了亮子,月子里实在是……受不住磋磨,才把婆婆临终给的细软带上,想带着孩子去找小野去。在本地也不敢变卖那些首饰,只能去外地。可两孩子都小,风餐露宿的,我一个人带着俩……根本就顾不过来,这个发烧那个咳嗽的,最后只得在一个小村子里落脚。结果两孩子亏了根子,看病抓药三五年里就没断过。我要看顾他们,也没法子找营生。只能坐吃山空。不过好在钱花了,两条小命算是留住了。可再想找小野去,或是直接回老家去,也都没有盘缠了。只能在村里里踏实的住下来。可日子还是艰难,勉强糊口养活孩子都难,哪里能攒下钱做路费。时间一长,我也就歇了这心思了。好容易把这俩小子拉扯大了,他们也能做工挣钱了,谁知道要打仗了,世道越发的乱了,黄河这一决堤,家也被毁了。好在当时这俩孩子之前在络阳那个兵工厂做工,发了工钱要接我去看病,我们在络阳城里,这才逃过一劫,村子都被淹了,差一点就死在里面……到处都是乱哄哄的,赈灾的一口粥都抢不上……我们算是幸运的,两孩子拉着我硬是挤到了火车顶上,这才逃出来了……妹子!你是个好人,我看的出来。你们也不容易,我这边真不用麻烦你们,带着俩孩子种地总能有一口饭吃的。”
方云却摆摆手:“老袁再不济,也不至于连大姐和俩孩子都安置不了。你们听我安排就是了。要不大姐在医院当个护工……”
“医院行!”陈大姐就笑,“咱们老袁家祖上就是开药铺子的,我在家里呆了十多年,药材什么的我都懂……”
那这可太好了。留下医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到底别扭。倒是药厂那边,哪怕是分拣药材,工资都在二十以上。心里这么想着,就问袁平和袁亮:“你们在络阳兵工厂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