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醇回身看了看她身后的孩子:“他们需要我。”
这是个标准答案。林雨桐这么想。
“这些孩子需要您,那您的家人呢?”周潇又问了一句,“您的家人不需要您吗?”
丁醇长久的沉默之后,才道:“我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边上有个汉话不怎么标准的干部样的人道:“丁老师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
周潇关了话筒,这显然不是个好问题。林雨桐细细听了才知道,原来丁醇是跟着父母过来旅游的时候出了车祸了。当时是这所学校放学回去的几个孩子,从车里把她给扒拉出来的。可她的父母却长眠在了这里。所以,从医院出来办完了丧事,她就干脆申请支教,留了下来。
“您还会继续留在这里吗?”周潇又问,“您三十五岁了,一直单身。您要在这里扎根吗?”
丁醇的神色很怅然,“也许吧?”
这是个什么答案。
周潇有些为难的看向王岩,这还怎么采访。
丁醇不是很配合的样子。
“先休息吧。不着急。”王岩没办法逼人说一些不乐意的话题。
政府的工作人员好似还要找丁醇去做思想工作,林雨桐先一步过去,“丁老师,我想跟您聊聊……”
丁醇看了一看打算做说客的人,就觉得林雨桐更讨喜一些,不过神色有些奇怪,“你是海纳的大小姐?”
“您知道我?”林雨桐有些惊讶。
丁醇不由的笑了起来,“这里又不是外太空……”她摇着手里的手机,“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这里落后,但该有的还是都有的。对外界的信息渠道是畅通的。她指了指太阳,“去屋里说话。”
屋里很简陋,像是农家一样。刚进门是锅灶,就是农村的土灶,灶上三个锅,她解释道:“要在这里给孩子们做饭。”
老师不光要负责授课,还负责做饭。
靠窗的位置是大炕,炕上放着炕桌,桌子上有三摞作业,也不知道批改了还是没批改。另一边靠墙放着一张旧桌子,桌子上铺着碎花的旧床单,上面放着个笔记本电脑,“轻易不上网的。这里拉不上网线,只能用手机的热点。耗费流量有点贵。”说着话,就从热水壶里倒了一杯水给林雨桐,“喝吧。”
林雨桐接过来,坐在炕沿上,“在这里坚守了十年,足够了。想没想过回去?”
丁醇眼神有点复杂,“回去?我没那么高尚,奉献不奉献的先放在一边,是这些孩子真没人教导。而且……我也有些胆怯了。”在这里呆了十年,被称为家的地方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是怕回城没有生活来源吗?”林雨桐看她,“您这样的,很多学校我想都会乐意接纳的。哪怕是作为吉祥物。”
丁醇一下就笑出来了,“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姑娘说话,听着就叫人觉得实诚。”她忍笑道:“说真的!我不缺钱。当初拆迁,我家可是在二环内的。我是地地道道的拆二代。当初补偿的房子和铺子还出租着呢。光是租金,我在京市都可以活的很滋润,更何况在这里了。”
“那为了什么?”林雨桐还真没有想到,这位没有丝毫生存压力的人会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
“当时只是想离我父母近点。”丁醇不好意思的笑笑,“那时候年轻,骤然失去双亲,差点活不下去了。只是想陪着父母,另外,这所学校对我有救命之恩……要知道他们唱高调的叫人来采访,我就该躲一躲的。”
林雨桐正要说话,手里的电话响了,“大伯!”接起电话,也没避出去,直接叫了一声。
电话那边还没说话,林雨桐就听见‘哐当’一声,丁醇手里的杯子掉地上了。
“叫你身边的人听电话。”林渊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冷意。
林雨桐愕然了一瞬,看向正慌乱的捡碎瓷片的丁醇,“丁老师,我大伯的电话……”
丁醇几乎想夺门而逃,林雨桐听见林渊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你告诉她,我今晚就能到。看她能往哪跑!”
还没等林雨桐说话,电话就挂上了。她福至心灵,这不会是林渊的初恋吧?
丁醇愣在当场半天没动,林雨桐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见门帘一挑,林博走了进来,朝丁醇点了点头,就扭脸问林博,“你大伯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是要找丁老师。我说跟你在里面说话,他就挂了。”说着,就朝丁醇一笑,“刚才我在微博上发了学校和丁老师的照片,想来想捐款捐物的人很多,丁老师看看该怎么安排?”
合着他把林渊的行为看做是急于捐款的一类了吗?
林雨桐拉了林博一下,凑过去低声道:“初恋?”
初恋?什么初恋?
“我大伯。”林雨桐摇了摇手机,提示道。
林博悚然而惊,看向丁醇的眼神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家里人都知道林渊的婚姻观,得遇上叫他想结婚的人。而迄今为止,他唯一想跟人家结婚的,就是初恋。
“这还真是巧了。”林博干笑了几声,觉得该出去冷静冷静。
等屋里只剩下林雨桐和丁醇的时候,丁醇已经冷静下来了,“你大伯这几年还好?”
能认出自己,想来她也一直在默默的关注万海的消息。万海和海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被看做是一家。关注万海,自然就知道海纳。知道海纳,能认出自己就一点也不奇怪。所以,自己刚才喊了一声‘大伯’,这边就马上失态了。还有她对摄制组的各种不配合,根本原因就是她不想露脸。却没想到林博会拍照发在微博上宣传,叫林渊给看见了吧。
“晚上就能到。”林雨桐坐过去,“您自己问他。”
因为拍摄录制不顺利,今晚上大家只能在学校的操场上安营扎寨。夜里有点冷,坐在篝火边上,还得穿上厚衣服。
知道林渊要来,林博已经叫车去接了。有熟人带路,这一苦很顺畅,大约晚上刚过了十点,远远的就听见车的声音。
林雨桐帮着把作业批改完,送回丁醇的房间。见她手里拿着笔,半天也没写下一个字。正要出去,门帘就被掀开了,林渊黑着脸径直走了进来。
林雨桐悄悄的退出来了,刚出来,门就被摔上了。
林博龇牙咧嘴伸着脖子朝窗户的方向看,林雨桐估计,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他都蹲在窗户根底下去了。
林渊的到来叫这么多人彻底傻眼了,尤其是他径直进了里面,还丝毫避嫌的意思都没有的把门给关上了。
有八卦哟!有大八卦哟!
要不是林雨桐这姑娘一张生人免近的脸,这会子这些人都恨不能冲过去问上个三四五六来。
周潇瞧瞧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一个人朝外走去。林雨桐赶紧跟过去,“你还好吗?”
“没事。”周潇抹了一把脸,“单恋的失恋,这种感觉……跟你一个孩子我也说不着。”
林雨桐心里一叹,起身去了车上,从冰箱里拿了几罐啤酒出来,“要喝吗?”
周潇默默的接过来,“那就来一个。”
林雨桐在一边陪着,有一口没一口的喝。
“他们……”周潇朝学校的方向指了指,“什么关系?”
“初恋吧?”林雨桐摇摇头,“我猜的。”
“初恋啊!”周潇哧哧的笑起来,“谁没有一样?!”耗了这么些年还能追过来,“很了不起啊!”
很了不起的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谁都没动。
“来了就坐吧。”丁醇低着头,“别看我,我是腿麻了动不了,你自己找地方坐。”
林渊冷笑一声过去将炕桌推开,伸手拉她的腿。
“你干什么?”丁醇朝窗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慌张的嚷了一句。
林渊不理她,手却搭在她的腿上揉捏了起来,“不是麻了吗?”
男人温热的手掌隔着衣服传递过来,叫她不由的颤了颤,强忍着鼻子的酸意,“你坐着吧,咱们好好说话。”
林渊没放手,也没说话,只做他的。
屋里又沉默了起来。
血液慢慢的畅通了,丁醇收回腿,“坐着吧,真不麻了。”
林渊把西装脱下来放在炕上,解了袖口领口还是觉得闷,在屋里来回的踱步不知道话从何说起。抬眼将屋里的情形又看了一遍,“回吧。明天就有人来接替你。跟我回去。”
丁醇坐在炕上没言语,“然后呢?”
“然后!”林渊的声音不由的大了起来,“你觉得呢?”
丁醇没有回答,直接起身从炕上下来,“你吃饭了没?我给你做点?”
林渊抬起胳膊伸手指着她,“当初说分手的时候怎么说的?还记得吗?”
“谁知道说什么了。”丁醇朝灶膛边走,“早忘了!”
“忘了!?”林渊冷笑一声,“你结婚了?又交男朋友了?”
丁醇没言语。
“问你话呢?”林渊的脾气也上来了,沉着脸呵斥了一声,吓了丁醇一跳,“喊什么喊?多早晚改了你的狗怂脾气!”
“狗怂脾气?”林渊将袖子撸起来,“我还真不知道你在这里是这么骂我的?你再说一遍?”
丁醇往灶膛前一坐,把手里的火钳子一扔,“我不!你叫我怎样就怎样?问我结婚没有,有男朋友没有?我还要问你呢?有人受得了你的霸道吗?到现在不是还一样讨不到媳妇。要不然能巴巴的找我?”
哎呦我这暴脾气。
“十年还没把你的牙齿给磕掉啊?”林渊气道,“你也就这点能耐,在我面前伶牙俐齿。也就敢跟我顶嘴,这点狗胆子,要不然十年的时间怎么还在这屁大点的学校混着呢。”
“你诚心跟我来吵架的是不是?”丁醇本来取了三个鸡蛋,气的又放下两个,不给你吃,吃的屁!
还稀罕么?
林渊冷笑一声,“一点长进没有。”
丁醇眼泪一下子就下来,背着身抹了一下,“谁说没长进,脸也黑了,也长皱纹了,眼瞎看不见?”
林渊心一软,揪着她的领子叫她转过身来,这才抬起她的脸看,“刚才没细看……”
“照片不是看见了?”丁醇将头撇向一边,十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对男人是来说,增添了成熟稳重和魅力,对于女人来说,就是一把杀猪刀。
“我就一眼认出是你。”林渊叹了一声,“黑了就黑了吧,长皱纹就长皱纹吧。你不是说这是长进吗?”
怎么这么讨厌?我能这么说,你能吗?
“我在乎吗?”林渊一看她的表情就来气,“我要找漂亮的小姑娘,什么样的找不到?巴巴的跑过来干什么?看你的黑脸啊!”
谁黑脸了?我的脸到底又多黑,叫你这么挂在嘴上!
“这些年到底怎么过的?伯父伯母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林渊见丁醇不说话,又低声问了一句。
丁醇慢慢的蹲下,靠在墙上,发出呜呜的哭声,“要是当时没跟你怄气分手就好了。爸爸不会想着带我出来散心,不出来散心就不会出事……”
林渊跟着蹲下,“你也知道是怄气?我以为你转头第二天就回来找我,结果没有。我去了你们学校找你,他们说你请假了。我去了你们家,家里的邻居说你们一家都出去了。我都找疯了你知道吗?转眼这么一个大活人说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再后来,你家那里拆迁了,我急着去打听,虽然没有你的消息,却也知道你还活着。真是狠啊,十年!十年你都想不起联系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