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氏在刚才听到说在阿哥所伺候四阿哥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一下。如今再被皇后一看,她的脸就白了,噗通一声跪在林雨桐面前,“儿媳……不知。儿媳管家不利,请皇额娘责罚。”
林雨桐叫富察氏起来,却转脸问方氏,“你家女儿叫什么名字?”
“……小女闺名芳华……”方氏胆怯的看了富察氏一眼,低声道。
富察氏皱眉,“芳华的名字本福晋没听过,府里的名册里也没有这么个人。”说着,顿了一下,“而且府里也没有缠足的婢女……”
没错!满人家的姑娘是不缠脚的。但是汉人家的闺女没怎么见过不缠脚的。所以,这个特征特别明显,要真有,富察氏也不敢要的。
方氏的表情就更不自然了,“……小女幼年跟随公婆住在乡下,是没有缠足的……”
林雨桐看向方氏的眼神就少了几分怜悯,这位林大人应该是出身寒门,十多年前要么是还没考中,要么就是官位不显。将子女留在老家这本也没什么。只不过后来发迹了,高位上来了,可这汉人家的闺女不缠脚,得不了什么好姻缘的。这么一说,他家的女儿进宫,这方氏不可能什么都不清楚,估计也是想进宫来拼一个前程的。
富察氏察言观色,知道皇后对这方氏没什么好印象,马上追问道:“那你家女儿身上还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小女眉间一颗胭脂痣……”方氏急忙道。
富察氏就知道这说的是谁了,继而心里多了几分恼怒。如今皇后当面,她是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只扭身回了一句,“高氏身边倒是有个叫红花的大宫女,像是跟方夫人的女儿,高氏一个月前报过儿媳,说是宫女病逝了,已经送出府安葬……”
别的婢女富察氏可能不知道,但是高氏、富察格格还有新进的一位侧室乌拉那拉氏,他们身边的人,富察氏可都是一清二楚的。
身上的特征和死亡时间这都对上了。那八成就真是了。
这牵扯到弘历的后院,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扒拉开。顾着弘历和四爷的面子,也不能再往深了问了。
这里面少不了后院的阴司事。从方氏的话里听的出来,平时他们家跟这个女儿来往的并不频繁,知道的消息也不多,连这孩子在宫里叫什么名字,也不甚清楚。可偏偏的,女儿一死就知道了。知道了就算了,一直隐忍不发,却在这个时候当众给揭开了。
这是为什么?
还不定背后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交易呢。
林雨桐只能以这里面牵扯到内务府,一定要彻查的名义停止了询问,叫人将这位方夫人好好的送回家。
这个年宴就在这么一种不怎么愉悦的气氛中结束了。
林雨桐跟四爷说了,四爷跟着皱眉,内务府这几年不是没整顿,付鼐是自己人,这两年他管着内务府,里里外外的都整顿了好几遍了。如今还出了这样的事,这就只能说明,还清理的不干净。
四爷叫了付鼐进来,说事去了。
林雨桐却对林家女儿的案子,不再多问一句。
董小宛欲言又止,“……不往下查了吗?”
不必了。
这里面的事,富察氏自己会弄明白的。
富察氏从宫里回去,肚子里就憋了气。高氏身边出了事,马上就有人把消息送了出去。就怕闹不起来一般。不用问,这都是出自后院的几位。高氏一直就嚣张,不管是自家爷上谁屋里去,她总有办法把人勾过去。后院早就风起云涌了。她一直就懒的搭理,不敢在自己这里放肆就算了,至于其他的,狗咬狗去,不管谁赢了,她自己没吃亏就行。
但在自家府里,不管怎么闹腾都行,这要是在外面丢人了。叫自己的脸面往哪里搁。
后院没谁看高氏是顺眼的,可有能力做这样的事,并且做成这样的事的,却不多。
富察格格家远没有这么能耐。其他的侍妾就更不济事了。
只有一个有这能力,那就是皇后的亲侄女乌拉那拉氏。
本来去年年底就该把人给接进府的。日子都订好了私底下也都跟乌拉那拉家说好了的,可高氏不知道是怎么跟弘历说的,最后日子给改了。当然了,也跟皇后不待见乌拉那拉家有关。去年年底,本想着觉罗氏夫人怎么着也该回乌拉那拉家过年的吧。却不想皇后直接给拦住了。这意思还不明白,就是想给娘家一个教训。
后来自家爷要改日子,跟自己说的时候理由也是这个。他说,晾晾乌拉那拉家,别坏了皇额娘的事。
她想想这么说也有道理,就没有深究,后来才听说其实是高氏在爷们面前给内进门的侧福晋下蛆呢。
也难怪,高氏一直求医问药,差不多把药都当饭吃了,想生个孩子出来。这要是来上一个劲敌,她的希望就更渺茫了。所以,她这么做有这么一个理由在,谁也没多说什么。
耗了一年了,乌拉那拉家找了好几次,再把人晾着就不好看了。再加上皇后叫自己筹备女学,皇上又叫自家爷制定什么考试章程,桩桩件件都是长脸的事。她就琢磨着皇后给了自己脸,自己也得给皇后把脸撑起来。等乌拉那拉家再来问的时候,她没通过四阿哥,就直接给定下来了。回来跟弘历说的时候,就道:“……到底是娘家,她自己能给娘家没脸,别人去不行。咱们适可而止吧。”说完又笑道,“再说了,人家那姑娘,号称是满蒙第一美人。相爱比妾身的容貌还要更上一层才是……”
弘历的眼神果然就亮了,没几天就把人给接进府里了。
那姑娘是漂亮,不光是漂亮,还新鲜。
洞房花烛那晚,弘历被高氏给绊住了,一晚上都没过去,愣是叫这位主在婚房里枯坐了一宿。转天见礼的时候,弘历才瞧见人家的容貌了,从那之后,整整一个月都歇在乌拉那拉氏那边。
后来,还是高氏把弘历又勾搭走了。富察氏对后院管的紧,对高氏的手段自然也查了。常不常的叫人偷偷做一些小布片子穿戴……什么手段富察氏说出来都嫌弃脏了嘴。反正不管怎么着,就是把人给勾搭走了。这高氏就跟乌拉那拉氏扛上了。
不过现下看了,乌拉那拉氏的格局不是高氏能比。高氏就是在男人身上下功夫,而乌拉那拉却是一出手就想直接废了高氏。
那位红花估计就是在弘历不去高氏的那个月里,被气不顺的高氏虐打而死的。这事做的应该并不怎么隐秘。乌拉那拉氏知道了,才有了如今的事。想想那方氏选在那样一个场合爆出这件事,在她不是对亲生女儿真心爱怜的基础上,就不难判断出,这位母亲应该是有所图谋的。谁能给她好处,或者说是给林家好处呢?
背景不身后绝对办不到。
詹事府,主要职能就是教导太子。为东宫而设立的。可现在没有东宫的情况下,这少詹事其实真没什么权利。说起来是四品官,其实就是闲职。显然,林家并没有什么背景,要不然也不会在吏部安排在这样的地方。虽然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是由皇上亲自认命,但这吏部举荐也要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么一个没背景的人家,敢做这样的事吗?
不敢的!
除非背后有人给撑着。
跟自家府里有关,又有背景。不是自己,也不可能是自家爷。那就只有乌拉那拉氏了。
乌拉那拉家到底如何,别人不是很清楚,但对于林家来说,这样的人家就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贵人了。皇后娘娘的娘家嘛,又是得宠的皇后,在他们看来,这或许就是一次机会。于是发难了。
这事都不用去查,她也不想去查,一查查到承恩侯府,这再跟皇后见面得多尴尬。心里清楚就行了。只是这事对外该怎么说呢?
正想的出身,弘历回来了,皱眉就问,“今儿是怎么回事?”
长春宫的事一出,消息就传到前面了。皇阿玛但是什么都没说,算是给了自己面子。可这自己回来却不能什么都不问。大年下的,当着那么多朝臣,自己额后院起火了。这人丢的还不够吗?
因此语气就不算是很好。
富察氏心里翻白眼,憋气的很,但还是不得不柔声跟他好声好气的说话。这人就是这脾性,你软他就软,你硬他比你还硬。因为心里委屈的要死,脸上却不能露出分毫,“……这事我正为难着呢……”一副不知道怎么办,终于等到主心骨回来的样子。
弘历就比较受用,神色也缓和了。坐下由着富察氏服侍,宽衣净面之后,端着茶抿了一口,才叫富察氏继续说,“到底是妇道人家,爷也是苛责了。”
富察氏噎了一下,谢了他的体恤。这才道:“爷之前叫我不要跟高氏计较,我知道。也都记着呢。这里面有许多不能说的事,这一点我心里还能没点谱。自那之后,高氏的事情我就不怎么管了……”说着还幽怨的看了弘历一眼。
弘历有些不自在,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自己有时候答应福晋会过来歇着,但被高氏一打搅,往往就失约了。福晋却从来没为这个拈酸吃醋过。他心里有数。正想着该怎么安抚福晋呢,就听她继续道:“爷正用着高家,我还能为这个难为爷?咱们是夫妻,这点信任还没有?”
弘历放下茶盏,拉住富察氏的手,十分感慨的样子。
富察氏垂下眼睑,带着几分为难,“……可这次……只怕爷不舍了高家都不行了……”
乌拉那拉既然设局走到这一步了,自己要是不趁势推一把,实在是说不过去。只有把高家彻底的压下去,高氏才算是真废了。
弘历面色一变,“真是高氏……”
富察氏点点头,“红花那闺女想来爷还有些印象,一直都是服侍高氏的。听这些奴才说,高氏自打分到阿哥所,伺候的就是高氏……这丫头长的很有几分姿色……”
弘历嘴角就抿住了。这么一说,他心里倒是有点印象了。好像是高氏不方便的时候,叫那丫头伺候过两回。叫什么他也没留意……没想到那么死了。
富察氏一看弘历的表情就知道这里面还有事。她都懒的管了,只做不见的道:“爷只一味的宠着高氏,却不想高氏是什么出身,一个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姐,为奴为婢的在她身边伺候了这么些年,最后还落了那个一个下场……那些个汉臣们,许是瞧不起那位林大人,但对爷您来说,他们就又会怎么看您呢?他们不会细分是非对错,满汉冲突也不是是非对错能评判的。他们只会想着,在您的心里,难道汉臣家出来的大家闺秀,只够给包衣家的姑娘做婢女的?士可杀不可辱!他们会觉得您瞧不起他们,在羞辱他们……”
弘历的面色一下子冷凝起来,起身在屋里来回的转圈圈。
富察氏跟着起身,“……高家是要紧,可这汉臣的心更要紧。孰轻孰重,爷心里得有数……”
弘历低头没言语,回头看向她,“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富察氏咬牙道:“……这里面应该有乌拉那拉家的手笔……”
弘历皱眉,“乌拉那拉氏不安分?”
何止是不安分?
真要说起来,这样的格格指给宗室里别的阿哥,那都是嫡福晋的料子。高氏跟她比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再说了,后院哪个女人是安分的?安分了还有活路吗?
富察氏沉默了一小会,只道:“年轻难免气盛……”
年轻?
这话有些滑稽。
弘历摇头,“都说她有几分皇额娘的品格,爷看是画皮难画骨……”
对这个,富察氏不想评价。跟皇后娘娘比,她哪里够格?
却不想弘历眯起眼睛继续道:“……这么攻击高氏,怕也是冲着高斌去的。就是不知道她是自己行事呢?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这个倒是叫富察氏糊涂了。什么叫做受了什么人的指使?他这到底怀疑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