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很快到了宴会召开的前院花园。
只见一片葱郁凉爽的竹林间,摆开了错落有致的坐席。竹林间间隔疏密有致,一尺高的矮几分两列排开,上头摆放着美酒佳肴。
风拂过林间,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细碎的光线透过竹林间的缝隙筛下,满目流碧,让人只觉清爽不已。
见薛静仪同公仪音、萧染一道过来,立在竹林入口处的女婢忙迎上来,引着三人入了席。许是常夫人事先打了招呼,三人的席位被安排在一处,正是右侧靠近最上首席位的地方。
随着时辰快到,宾客开始陆陆续续入席。
这时,竹林入口处出现一个三四十多岁的妇人的身影,身材丰腴,眉头紧皱,眼中是浓浓的怒色,浑身散发出戾气来。
她的目光在场中四下一扫,很快锁定一处,直直地朝那里走了过去。
公仪音和萧染此时正在闲聊,突然觉得眼前飘来一团阴影,遮住了柔和倾洒下来的日光,不由好奇地抬头看去,却见面前来了一位身材肥胖的妇人,嘴角上吊,正怒气冲冲地注视着他们。
妇人穿红戴绿,满头珠翠,许是方才走得急,鬓上的发簪在剧烈地晃动着,长长的流苏一下一下打在她的鬓角之上,显得有些滑稽而狼狈。
公仪音和萧染不解地盯着她。
“这位夫人,你找谁?”见妇人久不开口,公仪音冷冷出声道。
“谁是重华帝姬?”妇人满脸阴翳。
公仪音不由吃了一惊,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妇人,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坐在这边?想了想,压下心中的不解,皱了眉头冷冷打量着她道,“我是,你是谁?”
那妇人却突然撩起袖子,一巴掌就朝旁边的萧染脸上挥去,“这么说,就是你这个小贱人伤了我儿!”
萧染此时正在左顾右盼寻找着秦肃的身影,一时没有注意到。耳边听到呼呼风声而来,刚诧异转头,便看到一巴掌正凌厉地朝自己扇来。
她大吃一惊,一时竟忘了闪躲。
见事态紧急,公仪音也顾不上其他,抄起席上的银质酒杯朝妇人扔去。她虽然不曾习武,但小时候父皇曾教她练过射箭,虽然久未练习技艺有所生疏,但幸好准头还在。
只见那银质酒杯啷当一声,正打在妇人的手腕上。
妇人吃痛,手一抖,堪堪停了下来,转头对着公仪音怒目而视。
一旁的薛静仪也反应过来,站起来大惊失色道,“姑母,你做什么?”
原来这来势汹汹的妇人,便是薛静仪的姑母,方才那孙志远的母亲薛氏。这么看来,她是替她儿子鸣不平来了?
听到薛静仪出声,薛氏转而恶狠狠地看向她,“静仪,你就是这么由着这些外人欺负你表兄的?!”
薛静仪一脸无奈,但还是好声好气劝道,“姑母,明明是表兄无礼在先,您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冲过来打人,置我薛府的脸面于何处?”
薛氏冷笑一声,“薛府的脸面?你这么巧言令色不敬长辈,难道就是所谓的薛府的脸面?”
薛静仪一呛,胸中涌上一股怒气。但薛氏说得对,自己不能同她正面对上,否则非但讨不到好处,还落得一个不敬长辈的名声。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薛静仪丢不起这个人,薛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只得忍气吞声应了,又劝道,“姑母,母亲的寿宴马上就开始了,您先先消消气,我让女婢去给表兄请大夫看看。”
薛氏冷哼一声,“还等你去假仁假义请大夫来,志远早就死了!今儿这事,是你朋友引起的,你一定要给我和志远一个交代。否则,我就让你父亲去评说评说,难道我薛家的家教就是这样的?”
萧染不愿自己的缘故让薛静仪为难,刚待出声,身侧的公仪音却暗暗扯了扯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萧染只得咽下心中憋着的那口气,静观其变。
薛静仪被薛氏连连逼问,一时竟有些招架不住,又不愿她捅到父亲那去让父亲为难,咬咬牙,刚要开口道个歉,却听得公仪音清冷的声音在耳旁响了起来。
“听说今日府里请了华韶班过来唱戏。”
眼瞧着薛静仪就要给她低头认错了,却突然被这个如浮冰碎玉般的声音打断,薛氏自然十分懊恼,目光狠狠朝公仪音剜去。
方才她拿杯子打自己的手,自己还未找她算账,她居然又坏自己的事?想到这里,看向公仪音的目光愈发不善起来。只是碍着公仪音的身份,一时没有发作。
听到公仪音这无厘头的一句话,她狠厉道,“是又如何?难道堂堂一个重华帝姬,还没看过一个小小的韶华班唱戏不成?”她到底还是有些不服气,说话间带上了几丝讽刺之意。
“我看啊,我们也不用等到待会听韶华班唱戏了,眼前这戏啊,更精彩,还是独角戏。”公仪音冷冰冰道,一双玲珑美目紧紧盯着薛氏,眼中有一闪即逝的狠厉。
她久居上位,若真生起气来,自然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薛氏被她目光这么一扫,身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要说的话便堪堪堵在了喉中。匆忙间竟被自己的唾沫液给呛了一下,不由咳出了声,脸涨得通红,显得十分狼狈。
真是见了鬼了,自己居然会被这么一个小娘子的目光给吓住?
她定了定心神,恶狠狠回望过去,“你什么意思?”
公仪音不看她,取过席上另一只银质酒壶给自己缓缓斟了一杯酒,尔后拿起酒盏放在唇边慢慢啜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看向薛氏。
“我什么意思?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你……”薛氏气急败坏,手一扬就想朝公仪音挥去。
公仪音却没有丝毫惧怕之意,放下酒杯冷冷看着她,语气冰寒似严冬飞雪,“我如何?你今日这巴掌要是敢下来,明天羽林卫就会把你这薛府给踏平了。你若不信,尽管试试!”
薛氏一听,浑身的筋骨突然就软了下来。方才那股子狠辣的劲头突然就泄了气。
她虽然蛮横,却也只敢在薛府里头横冲直撞。就是这点儿本事,也是仗着薛逸海不敢对她如何才这般肆无忌惮。
如今对上公仪音,看着她冷冰冰的语气,清冷如霜的眼神,一下就怂包起来。
只是,让她一下子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开,她又不甘心。
一时气呼呼的有些进退两难。
手就在半空那么举着,放也不是,打也不是,举了一会,手腕开始发酸。
薛静仪看一眼薛氏,知道她一时半会拉不下面子,本不想开口。只是她老杵在这里,没得坏了她们的心情,不由清冷道,“姑母,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您还是快些回到席位上去吧,父亲和母亲马上来了。”
有了薛静仪给她的这个台阶,薛氏便顺着爬了下来,冷哼一声,睨公仪音和萧染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见她消停了,薛静仪这才长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
萧染歉意地看来,“静仪,真是对不住,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为难了。”
薛静仪摆摆手,满不在乎道,“静仪,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姑母就这么个性子,逮着谁就咬谁,又护犊得很。再说了,你今日狠狠教训了孙志远一顿,我心里觉得畅快得很呢。”
见她心无芥蒂,萧染也笑了笑,识趣地没有再多说。
“不过方才还真多亏了无忧。”薛静仪看向公仪音,笑嘻嘻道。
“你这姑母,一看就是欺软怕硬的主,她之所以敢威胁你,无非就是因为你没法治住她罢了。”想到这里,公仪音微微叹口气,担忧地抬眼看向薛静仪,“静仪,我看此人心术不正,留在薛府中始终是个祸害,你还是好好同薛公说说,让他尽早将你姑母和孙志远打发回去吧。”
薛静仪似有些无奈,点头应道,“我再试试。”
“对了。”公仪音似想起什么,提议道,“若是你同薛公说不通,不如让常夫人去说说,我看薛公似乎挺听常夫人话的样子。”
“话虽这么说不错,可母亲这几日一直心事重重的模样,对待父亲的态度也不如从前那般温柔,我怀疑他们俩吵架了。”薛静仪满眼无可奈何。
萧染宽慰道,“静仪,你也别太忧心了。常言道,夫妻没有隔夜仇。等过几日你薛公和常夫人和好了,你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同常夫人好好说说。”
薛静仪点点头,眼中一缕沉沉忧色,“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这么一会功夫,竹林中的席位已陆陆续续坐满,一眼扫过去,都是些陌生的面孔。
看了一圈没看到熟人,公仪音百无聊赖,刚要收回目光,余光却瞟到秦肃的身影出现在了竹林入口,不由窃笑一声,抬目朝萧染看去。
果然看见萧染的目光立刻黏在了秦肃身上。
秦肃在女婢的带领下走到自己的席位处坐下,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竟然就在萧染的正对面。
他入席后,目光随意往前方一扫,正撞上萧染亮色灼灼的目光,微微一怔,就看到萧染向他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秦肃心里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瞥开目光不再看她。
似乎捕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萧染快活地挑了挑眉,也转开了目光,朝旁一扫,却正对上公仪音兴致勃勃的目光,不由一愣,耳根处飞起几抹淡淡的胭脂色。
公仪音朝她抿唇笑笑,眼中是一副了然的神色。
萧染愈发红了脸,低垂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这时,场内突然静了下来。
公仪音被这突然的安静所吸引,朝场中看去,原来是薛公和常夫人相携而来。两人十指相扣缓缓走来,眉眼宁静淡然,好似一副隽永的水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