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音眉梢一扬,似笑非笑道,“七郎倒是看得通透。就是不知……你这情字何解?”
谢廷筠看她一眼,淡笑,“自然不是说你罢。”
公仪音端起谢廷筠递来的茶盏轻啜一口,微微睨眼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谢廷筠轻笑,“你与熙之正是情浓之际,当然体会不到这情字之苦。你啊,这是为他人而忧。”
听得他这么说,公仪音放下茶盏,颇有几分好奇,“七郎你是从何得知的?”
谢廷筠晃了晃杯中茶水,微眯了眼眸故作神秘道,“自然是从你的神情中推测出来的。”
他说得笃定,公仪音却是不屑地撇撇嘴,明显不信,“你若有这本事,还不如改行去算命呢。我看啊,你之所知道,十有八九是九郎同你提过罢。”
谢廷筠轻笑一声,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道,“怎么?想说说吗?”笑声在空阔的房中微微荡漾开来,激荡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公仪音微叹一口气,半趴在几上道,无精打采道,“还不是灵珊那事。”
“钟家女郎怎么了?”谢廷筠奇问。其实,秦默同他也不过随口一提,至于个中详情他知道得并不清楚。见公仪音这番神情,不由来了几分兴致。
“上次来的那个都督韩震你还记得吧?他有个儿子叫韩宇,同灵珊年岁相仿,听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灵珊十分喜欢他。”
谢廷筠抿了抿唇,长眉一挑,“我还当是何事。那韩宇应该没有成亲吧?男未婚女未嫁,又是青梅竹马,互相悦慕本就是正常之事,无忧在忧虑什么?”
公仪音望他一眼,“若那韩宇是个正人君子,我自然是乐见其成。可关键是那韩宇竟是个心术不正之人!”说着,生气地将那日韩宇见到她是如何无礼如何殷勤的事同谢廷筠大致讲了一遍,说到最后,颇有些义愤填膺起来。
“竟还有这样的事?”谢廷筠眉一挑奇道,显然也有些没想到,“可是……那日钟家女郎不是也同你一起?莫不是那个韩宇就当着她的面对你献殷勤?他也不怕钟女郎起疑?”
公仪音叹一口气,双手托腮,眉眼低垂看看着面前的茶盏,“灵珊生性纯良,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只当韩宇在尽地主之谊罢了。我本想同她明说,奈尔我二人相识不过数日,担心说出来落个挑拨离间之嫌,故而才左右为难。”
谢廷筠端起青釉茶盏不紧不慢啜一口,抬眼望向公仪音,“依照我看,无忧或许心急了些。”
“怎么说?”公仪音微微直了身子朝秦默望去。
“你想,韩宇与钟灵珊相识相知已久,可钟灵珊却依旧看不清他的真面目。要么说明钟灵珊被感情蒙蔽了双眼,要么说明韩宇极善伪装。不管是哪一种情况,现在都不适合将真相说出。一个是自己深爱多时的情郎,一个是相识不过数日的帝姬,若是你,你会信谁?”谢廷筠不紧不慢同公仪音分析来。
公仪音叹一口气,眉眼轻垂间带出一两分的忧虑,“这正是我所担忧的。可若眼睁睁地看着灵珊跳入火坑,我又做不到。”
谢廷筠微微沉了声调,声线带了些低靡的撩人之色,看向公仪音的眼尾微曳,似笑非笑道,“我认识的无忧并非多管闲事之人,今次怎的这般上心?”
“概不过缘分二字罢了。”公仪音道,“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就是这么奇妙。譬如我与昭华同为姊妹,却对她半分不喜。而我与灵珊虽相识不久,但我瞧着她颇为投缘,故不想她在这段感情中伤得太深。”说到这里,她睨一眼谢廷筠,“七郎该对此感同身受才是。”
“我……?”谢廷筠一愣,不知为何脑中飘过一个清丽的身影。
“对呀。”公仪音随口道,“你与阿默这般交好,与谢三郎却是水火不容,难道不就是这个原因。”
谢廷筠微怔,很快反应过来,忙不迭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敛下心里莫名其妙飘过的心思,轻咳一声道,“要我看,你不妨再等等。韩宇若真对你起了心思,一定还有后招,到时你再设法让钟灵珊看清他的真面目,也好过空口无凭的劝说。”
公仪音点点头,无奈道,“眼下也只能这般了。”她低头愣愣地看着茶盏,幽碧茶水中倒映出小小的自己,依旧是熟悉的眉眼,但眼中的纯粹早已不复当初。再想想钟灵珊,分明与自己同岁,却依旧如同晨曦中初绽的鲜花一般娇艳纯粹,这样的单纯不知世事,也不知是好是坏。
她叹一口气,垂首不再言语。
一时之间,房中安静了下来,只有门外呼呼的北风呼啸吹过,卷起一阵清寒之意。
过了一会,谢廷筠起身往房中的火盆中添了些银丝炭,回头看着公仪音道,“主上在信中没有斥责于你吧?”炭火噼啪声在房中响了起来,减了几分清冷。
公仪音摇摇头,似有些意兴阑珊,“没有。只是……父皇越是如此,我就越觉得自己不孝。父母在,不远游,我却不顾父皇的劝阻一意孤行跟着来此,留他在宫中担惊受怕,我这个女儿做得实在有些不像话。”
谢廷筠亦是沉默,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家中亲人。半晌,才抬头劝慰道,“事已至此倒没其他办法了,等天心教案子结了,我们尽早回京。”
公仪音颔首“嗯”一声,抬眸道,“七郎也想回京了吧?”
谢廷筠浑不在意地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落寞,“是啊,我也想念京里的美食和美人儿了。”
公仪音没料到他会这般回答,一时间愣住,呆呆抬眸看了谢廷筠一眼。
他明明知道自己说的是家中亲人,却这般顾左右而言他,一时间,公仪音的心里颇不是滋味。看来,谢廷筠与谢家的关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冷淡,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既然谢廷筠不愿提,公仪音也不会识趣地再提起这话头。清泠眉目一转,有意缓和下房中沉闷的气氛,笑着望向谢廷筠打趣道,“美人儿?莫不是我皇表姊?”
谢廷筠明显愣住了,半晌才眨了眨长而浓密的睫毛,愣愣地重复了一句,“初云宗姬?”
公仪音冲他眨了眨眼,抿唇笑得欢快,“是啊,七郎有没有想她?”
谢廷筠的脸莫名一红,想起方才脑中莫名其妙浮上来的清丽身影,轻咳一声别开眼道,“无忧,你别开玩笑了。好好的,我怎么会突然想起初云宗姬?”
“我才没有开玩笑。”公仪音看着他嘟了嘟嘴,一本正经道。说着,趴在几上的身子往谢廷筠处凑了凑,“说认真的,谢七郎觉得我皇表姊如何?”
谢廷筠轻咳几声掩下面上的尴尬,抬头望公仪音一眼复又垂了头,“宗姬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们不适合而已。”
“为何不适合?”公仪音追问。
谢廷筠没有说话,半晌,才有闷闷的声音传来,“自然是我不够好。”
公仪音坐在他对面,看着谢廷筠低垂的面容,长长的睫羽轻颤,宝石般深邃的眼眸看不出情绪,面上神情亦是悲喜难辨。
或许……谢廷筠的内心,并不如他表面所表现出来的这般无谓而洒脱。
明明是建邺世家大族子弟,世人提起他时却只是摇头,比之同龄的秦默、秦肃甚至是谢廷笍,他似乎格外“不得志”,这样“不得志”的背后,似乎又隐藏着只能游戏人生来麻痹自己的苦衷和无奈呢?
一时之间,公仪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人生在世,总归有这么多无奈和不如意的地方,她无法感同身受,亦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才好,心中突然间生出一丝深深的无力感。
然而转念一想,路,是谢廷筠自己选的,旁人没有权利去评判,更没有权利去左右。她能做的,就是站在一个朋友的角度,尽可能给予谢廷筠支持,并希望他日后一切安好。
谢廷筠最是受不得这样尴尬而清冷的气氛,抬头朝公仪音灿然一笑,“好了,不说这些了,眼下还是尽早将这桩案子破了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