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遮掩的幽静后院,隐隐传来人语声。
近一看,正是大鸭和那青衫男子。
男子静静看着大鸭,眉心含一丝古怪的笑意。
大鸭却眼神闪烁,不敢与男子对视。
片刻,男子似笑非笑地说:“那姑娘好生厉害。”
大鸭半垂头,说:“父皇……”
男子挥挥手,不再听他辩解:“这是你的家务事,你自己解决。你母后那里,将来你自己去说情。”
大鸭艰难地咽一口口水,小声说:“诺儿那孩子,性子是有几分……烈。不过,母后怎的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
说着,突然叹口气,眼神变得惆怅:“当年我易容出宫,这件事就父皇知道,母后一直被蒙在鼓里。这两年,我没见过母后,母后也不知,外面还流落着我这个儿子。”
说着,嗓子就有些哑:“今日久别重逢,却是这副场面。母后她,她,一点也不知道,我是她的玥儿……”
青衫男子拍拍他的肩,言语间却有些啼笑皆非:“数月前,我让你跟我回朝,你执意要守着那姑娘。这会儿倒跟我装起可怜来了!臭小子!”
大鸭也破涕为笑,看向男子,眼神清亮:“父皇,我想好了。只等邺华山庄的事情一调查清楚,我就带着诺儿回朝。我代诺儿去向母后请罚。”
……
秦宇诺当天回家之后,一反常态没有迁就素羽,任素羽百般柔情千般可怜,秦宇诺只丢下一句:“谁也别打扰我!”,就讲自己反锁到房里,独自生闷气。
她想,大鸭或许跟那哥舒文宇假戏真做了。做得性情都变了。为了一个傲慢冷酷的恶婆娘,竟当众斥责她。
诚然,在清源阁里直接与顾客大动干戈,是对清源阁名声的致命打击。大鸭那举动,可能是为清源阁的利益考虑。
但大鸭以前是这种人吗?
以前,若遇到同样的事,大鸭必定会直接拎起那恶婆娘丢出门去,再自己一把火将清源阁烧成灰,最后重带她启程,浪迹天涯。
那才是她的大鸭。
是不是大鸭做商人做久了,也变得跟所有商人一样圆滑、隐忍和唯利是图。
她多怀念乞丐大鸭啊。那个快人快语、随时秉承一种欠揍姿态的嚣张大鸭,才是她的大鸭。
可是,将大鸭从乞丐变成正经商人的,又是她秦宇诺自己。
秦宇诺想想,心里就跟猫爪似的乱成一团,又悲戚又愤恨。
中夜,雪大了起来,雪光从窗棂透入,映得如昏暗白昼。
秦宇诺半靠着软榻,抱臂垂头,胡乱想着心事。
就听外面传来敲门声,沉缓笃定。
秦宇诺心烦意乱地喊:“素羽姐姐,我说过了,今晚不想让人打扰!”
敲门声再响一遍。
秦宇诺又喊:“我睡下了,不想起来!”
敲门声重响一遍。
秦宇诺忍无可忍,愤然起身,冲到前厅,一把扯开大门。
愠怒之色还未从脸上褪去,秦宇诺就怔住。
随即,变成更深沉的愠怒。秦宇诺说:“滚!”
说完一转身,就要重新关门。
但秦宇诺关门的动作又戛然而止。
因为她听见“扑通”一响。
转身,就见刚刚立在大门外的大鸭,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大鸭披着很雍容也很臃肿一件猞猁裘大麾,露出风帽下一张周正肃穆的脸。大鸭跪在门口,半仰着脸,沉默地盯着秦宇诺。
秦宇诺愣了一瞬,忍不住冷笑:“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副孬种样儿,你那些乞丐祖宗见了,都会羞得钻地缝吧?”
大鸭不说话,手指一扯大麾的领带,大麾落地,秦宇诺再次愣住。
紧接着就噗呲一笑,眼圈儿却又红起来。
无怪乎大鸭要穿那么臃肿一件大麾。
大鸭背上,竟斜背着一大捆参差不齐的荆棘。
秦宇诺看了半晌,哑声说:“疯子!”
大鸭平静地说:“负荆请罪,哪有不下跪的道理。男子汉大丈夫,错就是错。错了就该诚恳。”
大鸭仰脸看着秦宇诺,双睑在雪光中闪动,澄净的眼仁时隐时现,仿佛散落雪地的星星。
大鸭的声音小了一点:“小黄雀儿,我觉得我的膝盖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