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诺的脑子,开始发晕。
一些思绪从心底浮起,有自成条理之势,却又总是迷糊不清。当伸手想要捕捉时,又立刻跟鱼一样溜走。
这些事,之间到底是怎么个联系?
发愣期间,沐梓晟已叫起来:“空口无凭,鬼信!你说这疤以前是胎记就是胎记?笑话!滴血认亲!”
大鸭竟梗着脖子回应:“滴血就滴血!谁不滴谁是孙子!”
女子面上一惊,不知所措地看向大鸭。
大鸭却跟赌红眼的赌徒似的,全无收手的意图。
那对老夫妻,这时也基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热闹人人爱看,况且还是这诡异的热闹。
那大婶很快端来一碗水,热情地说:“滴血滴血,滴了血就全清楚了。”
大鸭夺过碗,放到灶台上,另一手手起刀落,碗里落了一大滴血。
然后,在秦宇诺和女子瞠目的注视下,端碗走到婴儿身边,指间不知何时多一根银针,闪手一戳婴儿的指腹,婴孩看似毫无感觉,碗里已滴下一滴血。
好几张脸,紧紧俯在碗上空。
脸上的表情,各有千秋。
良久,还是那大婶发声,几乎是拍手叫道:“哎呀,融了!融了融了!”
所有人的腮帮子,都跟塞了鸭蛋似的鼓了起来。
包括大鸭和那女子在内。
女子还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可能?”
大鸭的赌徒心态结束,从狂躁中走出,看着碗里相融的血,眸中也惊诧不定。
秦宇诺的脸色已近惨白,那些飘忽不定的思路,更加猛烈地撞击她的脑海。
倒是沐梓晟沉着一点,仍是气呼呼的,哼道:“融就融!你的能融,我的就不能融!我融给你们看!”
秦宇诺骇然,刚要出手阻止,无奈沐梓晟眼疾手快,眨眼间,已完成一系列动作——倒了碗里的水,从婴儿沐浴的盆里舀一碗水,刀割开自己的手指,又在婴儿指尖戳了滴血。
等秦宇诺晕头转向地回过神时,碗里已汇聚了沐梓晟和婴儿的血。
半天,那大婶“哎哟”一声,抚膺长叹:“啊呀呀,天下怎还有这等奇事?这,这这,这孩子有两个爹?两个亲爹?这,哎呀呀,这莫不是个神仙?神仙也不可能有两个亲爹……”
众人面上的惊骇之色,再重一层。倒是沐梓晟,思路比较简单,只当自己胜了这场夺子大战,得意洋洋地蹲在一边,一会儿摸摸婴儿的脸,一会儿揉揉婴儿的肚子,嘴里嘀咕不停:“我说是小玥玥不就是小玥玥,呵,当爹的还能认错儿子?小玥玥乖,洗完澡,爹爹就带你回宫……”
大鸭沉声道:“你说谁是你儿子?你凭什么说他是你儿子?我的血没融?”
沐梓晟一瞪眼,秦宇诺一看又要起战火,急忙挥挥手,大声喝道:“都别争了,去药王谷!”
几人同时转向秦宇诺,惊道:“药王谷?”
秦宇诺点头,咬着下唇,做下决定:“去药王谷!据说药王谷里有其他认亲的法子,比滴血认亲准多了。”
沐梓晟困惑地问:“滴血认亲还能不准?”
秦宇诺在心里苦笑。
当初她和潇翊的血还融在一起。鬼知道这滴血认亲到底准不准。
秦宇诺再重复一遍:“等孩子的病一好,我们就去药王谷!”
女子面露难色:“药王谷距此地,天高水远,大鸭的身体……”
秦宇诺心头一颤,追问:“大鸭的身体?大鸭的身体怎么了?”
大鸭看上去身强体壮,精气十足,大鸭的身体能怎样?
女子却垂下头,直专心致志地帮婴儿洗浴,再不说话。睫毛在两颊投上颤抖不定的阴影。
秦宇诺方正疑惑,女子猛一抬头,满脸惊恐,正是盯在大鸭的方向。
女子竟发出一声惨呼:“大鸭……”
秦宇诺紧跟着看过去时,发现原本蹲在盆边的大鸭,已仰面跌倒。幸亏身后就是灶台,他正靠向灶墙,才没摔到地上。
只瞥一眼,秦宇诺已面结寒霜。急忙吩咐女子照看婴儿,自己起身,几步跨到大鸭身边,一把扯开大鸭的衣襟。
大鸭整个身体,都跟扭麻花似的扭起来,面色青紫,七窍直淌青紫血液,倒是与秦宇诺服药装死时的模样有七分像。那嘴里不断发出呜咽,好似野兽被活生生地开膛破肚,凄厉至极。
待衣服被秦宇诺撕开,原本已被吓得够呛的周围人,更是掩嘴骇叫。
大鸭青紫肿胀扭曲的身体,皮肤下跟沸水鼓泡似的,起起伏伏鼓起又瘪下,细看那鼓起的泡中,竟有模糊的褐色虫形身体蠕动,看得人头皮一阵紧一阵发麻。
秦宇诺掏出一颗药丸,喂大鸭服下,大鸭的痛苦之色略有缓解,仍旧惨不忍睹。
女子已低低哭泣起来。
好在大鸭虽痛苦,却也没有加剧之势,这样折腾一盏茶功夫,面色慢慢回归正常,扭曲的身体也逐渐软和下来,起起伏伏的包块跟着平息。
大鸭长长舒一口气,女子却哭得更难过。
大鸭靠着灶台,闭目养神一会儿,小声说:“清慕,我没事。”
不用说,女子就是大鸭口中的“孩他娘”,清慕。
秦宇诺和沐梓晟一左一右,守在大鸭两边,仍旧满眼的难以置信。
沉默一会儿,秦宇诺问:“你这毛病古怪,怎么来的?”
大鸭还未开口,清慕先解释说:“从我发现他时,他就带着这毛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问他以前的事,全不记得了。”
秦宇诺眸中的疑虑更盛,又问清慕:“你何时何地,怎么发现他的?”
清慕老实说:“今年年初跟爹爹出远门,就在墨河靠近中洲处的一条支流旁。当时他伤得厉害,身上没一片好肉,问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没活头了。但他到底命大,捡回一条命,却不知为何,染了这个怪病。”
秦宇诺默默点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似海啸奔涌。
其实,她自己也没有完全理清,为何这般激动。
很多事情之间的关系,她还没完全理清。
再沉吟半晌,看大鸭已基本恢复正常,便帮着清慕,将婴儿从水里抱出,穿一层内衣,开始小心翼翼地推拿,边沉着地告诉大家:“去药王谷!”
沐梓晟皱眉问:“还是要去药王谷?”
秦宇诺不容置疑地说:“大鸭的伤势需要去药王谷!这孩子,也得让药王谷帮忙认认亲!”
一边说,心里便忍不住想,若大鸭的伤势,真是因金蟾蛊所致,那……
更有甚者,若药王谷确认,大鸭就是孩子的生父,那……
秦宇诺突然想起,先前与沐梓晟被打断的对话,急忙唤一声“晟哥哥”,问道:“晟哥哥说,你的玥儿假扮成乞丐游历四海,晟哥哥可还记得,他扮成的乞丐,叫什么名字?”
沐梓晟皱眉思索半天,最终还是茫然摇头:“不记得。”
秦宇诺有点急了:“晟哥哥好好想想!”
沐梓晟使劲揉着太阳穴,想得面色发白,额上也泌出汗珠,看上去甚是痛苦。
最终秦宇诺不忍心,叹道:“算了,来日方长。我们还是做做准备,去药王谷。”
婴儿被悉心诊治一番,已热退酣睡过去,又被包裹好。众人正在点头赞同秦宇诺的决定,突听外面传来急骤的马蹄声,风雷似的震震作响,地面都开始有规律地轻颤。
秦宇诺在一众茫然的人群中,首先反应过来。
沐梓晟失踪,王城里必定如临大敌。现在有军队突如其来,八成是找沐梓晟的。
王城里的大内高手,打探人的行踪还是有一套的,况且是既显眼又傻的沐梓晟。
出得门去,果不其然,马上的士兵劲装玄甲,正是王城里军的装束。
而当先一人,玄甲外披金丝滚边披风,一张丰神无双的面孔,映着初起晚霞,白玉似的炜炜生晕。
竟是沐论思!
秦宇诺在心里冷笑,恐怕是做贼心虚了,找得还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