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鸭脸上的戏谑之色淡去,眸色一点点变得深邃。
秦宇诺哭得更伤感,语无伦次:“望舒哥哥,你还活着,我……我都有你的儿子了,呜……”
大鸭盯着她,眉心紧缩,眸底一层淡雾开合。
大鸭沉默半晌,微微点头,说:“你说得对,我不能否认以前经历过什么,没经历过什么。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眸底的淡雾一散,便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清朗:“我说为什么,第一眼见你,就被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立时跟你翻云覆雨一番。我并非好色的人……”
话没说完,秦宇诺脑中陡然一颤,伴随意识被压抑到深渊之中,浑身酸软无力,竟跟中了迷药一般。
再动动手脚,没错,聚不起一丝力气。
浓重的睡意压下,脑中昏沉一片。
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迷糊中,隐约感觉被大鸭抱着飞跃而起,避开窗棂和屋顶射下的暴雨般的箭矢。
身边顷刻被刀剑光芒映成一片刺目的白,惨叫声此起彼伏,却像与秦宇诺相隔了遥远距离……
沐梓晟被外面的喧闹声惊醒,略仔细一听,竟是刀剑铮鸣,低低叫一声“诺儿”,一跃而起,外衣也来不及穿,便往门外冲去。
一开门,正碰上沐论思。
沐论思的面色沉重而紧张,急声唤道:“父皇!”
沐梓晟一抓沐论思的肩,问:“老四,发生什么事了?”
沐论思说:“父皇,都是儿臣看管不利。那刁民竟对禁军大开杀戒,想是要冲出去。”
沐梓晟一听,皱眉沉吟:“我也没说过要把他怎样,他这是何苦?”
猛一抬眼,厉烈之色笼罩眼仁,低吼道:“诺儿怎样了?”
沐论思立刻浮现出为难之色,小声说:“诺娘娘被那刁民劫持了……不过禁军已在奋力与那刁民周旋,父皇放心,诺娘娘不会有事的……”
话没说完,已被沐梓晟一把挥开,再定睛看时,只抓住沐梓晟身形的一抹尾影。
沐论思顿了一下,转身追随而去。低垂的睫毛,掩住眼底飘忽不定的冷笑。
大鸭的住处,已是刀剑卷舞,激烈如暴风雪。
大鸭被数百禁军高手围杀,招招致命,不留余地。
他还要兼顾昏迷的秦宇诺,和吓得半死的清慕。
他一时想不透,禁军为何要对他大开杀戒。
更古怪的是,禁军对秦宇诺也毫不留情。他略推开秦宇诺,刀剑便霍霍挥舞过去,杀机毕现,绝不像虚张声势。无奈,他只能一直将秦宇诺紧紧护在胸口。
而此时的秦宇诺,也不知中了什么迷药,表面昏迷,脑中却还残存一丝意识。
凭着这一丝意识,她大致理清事情经过。
沐论思对她下迷药,又派禁军围杀大鸭,再对沐梓晟宣称,大鸭劫持了她,借以突围。
饶是沐梓晟再宽厚,也断断不会容忍大鸭的这种行为,恐怕早起了杀心。
若她此时能说能辩倒还好,偏偏她半死不活,喘气都费力,遑论对沐梓晟讲清实情!
沐梓晟早已认定大鸭是劫持她的凶犯,哪怕大鸭将她还回去,只要沐论思稍稍挑拨几句,就能以犯上罪将大鸭大卸八块。
千防万防,还是中了沐论思的阴招!
秦宇诺试图摇摇头,让自己恢复一丝清醒,试了几次都是枉然,反而越来越困倦。
半梦半醒时,眼一抬,就见正前方,沐梓晟身形如鹰,挟卷烈烈杀意直袭向大鸭。
血花扑起,迷了秦宇诺的眼,大鸭在急速下坠。
秦宇诺甚至感觉到,大鸭遍身的肌肉,因为骤然而起的剧痛,重重抽搐一下。
秦宇诺在心里惨叫——“不——”
但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片刻,脖子上炸开一道寒凉,丝丝冷痛沿咽喉泌入血脉。
另有一只手,同时抓紧她的咽部。
秦宇诺难以喘息,就听见沐梓晟的呵斥:“把诺儿还回来,我饶你不死!”
紧接着,便是大鸭的声音:“让开!”
话音一落,手上力气多一分,秦宇诺更加窒息,冷痛也更加尖锐。
呵,大鸭到底还是长了脑子,知道劫持她而脱身。
秦宇诺略略松一口气,只盼大鸭下手狠一点,彻底吓倒沐梓晟。
沐梓晟吼道:“大胆狂徒……”
脖子上再一痛,让秦宇诺在半梦半醒中,也忍不住惊呼一声。
沐梓晟的震怒立刻变成惊恐,大声说:“我放了你,你确保诺儿无恙?”
大鸭沉稳道:“给我两匹快马,百里之后我自会放她回来。若敢耍花样……”
刀刃再刺进一分,秦宇诺甚至听见哗啦啦的血流声。
立刻,沐梓晟的命令声响彻四方:“都给我住手!后退!谁敢暗中出手,杀无赦!”
说完,又转向大鸭:“我听你的话,放你一条路,君无戏言。你若敢伤诺儿一根毫毛,我就将你千刀凌迟!”
很快,马蹄声近,被大鸭扛到肩上,飞身上马,又绝尘而去。
灯火在视野里化为一颗流星,秦宇诺终于彻底沉睡过去……
也不知在黑暗中飘摇多久,再次睁眼时,晨曦从睫毛稍滑落几丝,绰约看见大鸭的面孔浮在光亮中,眉间结满抑郁。
秦宇诺嘀咕道:“下手还真不留情。”
大鸭低声说:“我该死,我不是人。我该被千刀万剐。”
秦宇诺虚弱地冷笑:“知道自己该被千刀万剐,为何还要逃?在那院子里,不就有人,正想将你千刀万剐?”
大鸭痛苦地摇头,竟失语。
秦宇诺沉默半晌,突然问:“我听清慕暗中告诉我,你总喜欢抢别人家的婴儿,这是为何?”
大鸭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总感觉,自己该有个孩子。这感觉让我彻夜不宁。”
秦宇诺的睫毛微微颤抖起来,哑声说:“你最后见我时,正好是我怀孕的时刻。你牵挂着我和孩子呢。”
她蓦地伸手,抓住大鸭的手,覆盖上自己的侧脸,一闭眼,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一样淌出来,哽咽道:“大鸭,望舒哥哥,我要谢谢你……”
大鸭哑声问:“我伤了你,我是个混蛋,你谢我做什么?”
秦宇诺泣不成声:“我谢你伤了我,给你自己争取一条活路。你有活路,我才有希望。好长时间以来,我都以为你死了,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也不知大鸭当时用的什么刀法,雷声大雨点小,看着雷霆万钧,吓死人不偿命,事后却只留微不足道的一点小血口,连纱布都用不上。
秦宇诺已无任何不适,起身,张开双臂,搂住大鸭的脖子。
她将大鸭抱在胸口。她的怀抱温暖柔软,散发一点月桂馨香,是安谧的味道。
秦宇诺将下巴搁在大鸭头顶,眼泪一股脑儿淋在大鸭的乌发上:“望舒哥哥,上次离家时,你只说出门谈生意。这一谈就谈到今日。我们差点再也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了。若不是小玥玥,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小玥玥同情我这个娘呢,也想你这个爹……”
感觉大鸭的身体在她怀里微微发抖,秦宇诺伤感的同时,也慢慢放心。
大鸭最终完全接受了她。哪怕大鸭记忆全失,但大鸭相信她。
大鸭紧箍着她的腰,沉沉地说:“我不记得你,一点也不记得。但你让我这么难过,你肯定不同寻常。”
秦宇诺哭完,慢慢欢喜起来,大声说:“我带你去药王谷!药王谷能治好你的金蟾蛊毒,能帮你恢复记忆。你放心,一切都会好的。望舒哥哥,你没死,这真是太好了,呜……”
瞥一眼窗外的古树怪石,秦宇诺暗自好奇,也不知大鸭一口气将她带往何处。
秦宇诺喃喃问道:“望舒哥哥,这是哪里?我好像听你跟晟哥哥说,百里之后将我还回去……”
身子猛一轻,几乎腾空而起,秦宇诺吓得一尖叫。
落定时,就已背贴床面,被大鸭紧紧压住。
大鸭目露凶光:“你喊什么?怎么喊?喊得好亲热!”
秦宇诺怔了一瞬,才领悟出,大鸭指的是那一声“晟哥哥”。
秦宇诺立刻想到大鸭的真实身份,储君沐淞玥,分明是沐梓晟的儿子。而她秦宇诺,其实是沐梓晟的儿媳妇儿,她喊啥呢?哥哥?呃……
这么一想,秦宇诺的后背也开始起鸡皮疙瘩。
大鸭的脸猛一压下,目光直射进秦宇诺眸底,清泉似的剔透又清冽。
大鸭更凶:“还回去?你自己想回去?回去侍候那老头子?红杏出墙,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边说,双手一开始有条不紊地挠,挠,挠,挠得秦宇诺浑身跟成群结队的蚂蚁爬行一般,痒得喘不上气。
偏偏身体又被束缚住,动弹不得。
那滋味,真比冬天掉进冰潭还难受。
秦宇诺边哭变笑地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想回去,我我我,我跟陛下完全是误会,我过后仔细讲给你听,我我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大鸭说:“不饶。”
手上猛一用劲,秦宇诺的外衣被撕开,撕破的外衣连着双臂被扭向身后,大鸭手指如飞,转瞬已秦宇诺的手腕捆了个结结实实。
大鸭嘴里清爽的香气,极近极近地散在秦宇诺脸上,半晌,再贴近一点,唇触上秦宇诺的眉梢,开始顺着秦宇诺的脸颊和五官滑动。
大鸭喃喃低语:“呵,奇怪的姑娘,我以前的妻子?真的吗?这可真奇怪。不过,这感觉真好。我想,可能记忆不重要。我辨认出你,根本不需要记忆。”
他轻轻敲击自己的胸口,又说:“这里,这里能感觉到一切。看到你,触到你,感觉到你,别说失忆,哪怕变成草木山石,也能辨认出你。”
秦宇诺的身体慢慢浮起,好像裹着云朵飘浮在阳光微风中。
她忍不住想,原来这世间,真有绝顶的幸福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