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农夫见凉锦手中一包鲜果哗啦摔了一地,大半都被摔烂,整个人懵了许久,等他回过神来,当即红了眼睛,脸色惨白如纸。
不等林峰说什么,他突然腿脚一软,膝盖猛地磕在地上,以头抢地,眼泪哗地涌出眼眶,沾湿了他皱纹密布,满是灰尘的脸颊,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他不停向林峰磕头,嘴里喃喃有言,沙哑而仓皇:
“公子,行行好!吾没有钱财可赔您这些果子,您让吾走,吾必记公子大恩!吾给你磕头了!”
林峰没想到他会有这样仓皇的反应,被武器铺掌柜恶声恶语地赶出店铺的时候他没有哭,被疾行而过的马车惊吓之后摔落石阶他没有哭,这一小包被摔烂的水果却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的心神完全冲毁,令他彻底崩溃了。
见眼前人不停磕头,额头砸在地上砰砰作响。
林峰抿紧了唇,他没有想过要主动伤害谁,他预料到那包水果落地,这人就不得不交出手中的东西,甚至他也计划好了会用令此人满意的价格收购那布包之中所包之物。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善良的人,设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对他而言,只要他事后将其人的损失弥补,便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他却没想到,自己用在这淳朴的农夫身上那点小伎俩,竟会引起此人如此激烈的反应,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让他忽的感觉有些愧疚。
他眼下对这农夫所造成的伤害,和前世于情灵,有何不同?
伤害已经造成,创伤已经在对方心里种下,就算事后他想要弥补,但,究竟要怎样的弥补,才能抚平他此时受到的惊吓和心中无法抗拒的绝望?
一切,真的可以说重头,就重头吗?
林峰看着农夫惊慌失措的模样,却好像透过那张苍老的脸庞看到前世的情灵。
就算他下决心要好好弥补前世的亏欠,可灵儿曾经承受过的伤和痛,可是说抚平,便抚平的吗?
他垂下脸,双眸黯淡,心中有如狂风呼啸。
他怎么能如此理所当然地认为,灵儿就算恢复记忆,也最终会原谅他。
原谅二字,真是世间最恶毒的字眼。
它是一颗残破的心满载的累累伤痕,和其上满布的淋漓鲜血。
他咬紧牙关,强行压下心中突然涌起的痛苦和惶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事已至此,总要想办法解决,他再继续沉默下去,只会对眼前之人造成更加沉重的打击。
林峰深吸一口气,原本他的确是想借着摔落的水果来讹诈农夫,让他不得不拿出布包作为抵押,临到此时,他却忽的该换了主意。
他显出疑惑的神情,俯身扶住农夫双肩,阻止他再以头撞地:
“老伯这是作何!你且莫急,东西我不叫你赔,你莫再磕头了!”
那农夫听闻林峰此言,顿时愣住,惶惑而惊恐地抬起头,瞪着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眼里血丝密布,脸上泪痕清晰。
他微张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见林峰扶着他的双肩,他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询问:
“真的可以不用赔吗?”
林峰口中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宽慰道:
“不用赔,莫再忧心,老伯这般,可是有甚难处?”
听林峰再次说出不需要他赔的话语,那农夫整个瘫坐在地,仿佛劫后余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心有余悸地站起身,用腌臜的袖口抹了两下脸上的泪水,咽了一口唾沫,垂着头开口:
“吾家中老母日前刚走,还未下葬,吾没本事,一辈子也没攒下几个钱,置办丧葬之事把钱花的七七八八,吾妻又得了怪病,几服药下来,屋里已经揭不开锅,吾有一家传奇石,是吾曾祖父早年从断剑山捡来的,吾家中再苦,也没舍得把那奇石拿出去卖了”
“吾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带着奇石来阜城,岂料这阜城中竟无人识得此石,吾受尽白眼,还是没将奇石卖出去,公子若叫我赔偿,我是真的拿不出钱来,唯有一条性命,却还要留着回去照看吾妻,公子是个好人,好人必然有好报的!”
林峰闻言,心中却是浮现一抹苦笑,他设计将这人逼迫到这般田地,他竟还言他是个好人。
他无奈一叹,又问:
“老伯这么大年纪了,为何无人赡养?”
林峰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这农夫眼眶再一次红了,他瞪着眼,强忍着没让泪水落下来:
“吾原本有个儿子,五年前入山打猎时被狼叼了去,此后吾家中就只得吾妻与吾母,今吾母也去了,吾若筹不得药钱,吾妻怕也拖不了多久……”
话音落下,泪水已经在他眼眶中打转,一双灰暗的眼睛里,满布着绝望、痛苦和迷惘。
林峰沉默下来,若他一开始就知道眼前之人经历了多少磨难,必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取得自己所需,但如果二字,本就虚妄,所有的如果,都对应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