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冬,雄踞关盆火帐中,却冷得异常。众将默然不语,那李翀脸上,似是凝结了一层冰霜。
钟锦、樊祖、庞龙身着铠甲,立在城头。三人睫毛之上真正凝了一层霜雪,他们静静看着城中之人的动静。那些将士已经饿得不能动弹,只得互相依靠在一起取暖。战士们的手脚都冻皲裂,不少人还未战死,就因这寒冬和饥饿早早地合了眼。
这是入冬以来的头一场雪,也是北军的唯一一次惨败。
飘零之雪还没铺满小路,马蹄已经变得沾土带泥。快马飞驰在岔道之间,之听得马上人的催赶:“驾!驾!驾!”,和那扬鞭抽到马背上的声音。马儿鼻孔冒着白气,蹄下生风。
这人身上背着一只竹筒,里面装的,便是李翀命孙乾霸派援兵的金令。
夔自邱泽返回,率军而来。李翀因启明欺瞒孙赫、方通臂之事,错误地估计了蛮军的实力,莽然出战,遭至惨败。继而派人回北境求援。
风雪紧了,马蹄亦是。
李翀猜到,这红玉之事定是除出了什么差池,否则蛮军不可能毫发无伤,还有力量来击溃北军。他心中红玉事成,那魔种便会朝南而去,将南蛮几十里营寨烧成灰烬,把什么蛮兵,蛮兽尽悉屠戮。
如今蛮军实力强悍,却是丝毫没有收到魔种的影响。
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通天剑神力,定能一举灭了南蛮,怎么能留他们一兵一卒!
李翀心中有苦,却不敢于对着诸臣讲出。自己一个人独吞苦果,暗暗发狠。
堂内肃穆,启明默不作声。李翀将下人支出,屋内只剩他和启明二人。
“启明。”李翀终于开口,他神色仍是冰霜一样。
“儿臣在。”启明料到会有今日,只是从容应答。
“你道孙赫、方通臂二将已死。二位将军打破蛮军先锋寨,那二人手下获胜士卒,可曾回转。”李翀凝神望着启明的双眼,他目光锐利,不容得启明有一个字的谎言。
“儿臣也奇怪,为何孙、方二位将军得胜而归,却留下蛮军先锋寨一座空寨,全无将士痕迹。只可惜二将战死,才得此小胜。如今我军面临的危险,绝不是这点胜利可以弥补的。”
启明一面提醒李翀。是你将二将推向了死亡,还来问我二人为何没有生还。他明白,李翀已经察觉了魔种行事的异常,猜测孙、方二人活了下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不留破绽,将自己权当一个无知的局外人,作戏给李翀看而已。
他提起小胜与新败之事,想把李翀的目光拉回眼下,让他把心思放在解决即将面临的大敌身上。雄踞关若被破,北境危矣。
“如今只能盼蛮军不来进攻,我等坚守等候孙丞相来援。”李翀敷衍道,他心中还是放不下那红玉之事。
他曾亲自去了蛮军寨前,见到了埋红玉之地只留深坑,魔种定有所行动。既然那孙赫、方通臂二位及其部下均为魔种所食,南蛮定遭魔种之祸,若如此,何故蛮军威势不减当初,教他打败呢?
李翀看看自己发黑的双手,他使过这套炼魔指神功,其威力足以让他深信通天剑的本事。不该如此。通天剑之神力,无人能抗。红玉怎会出现差池?莫非南蛮营中,有破解魔种之法?
李翀挥手叫那启明也出去,只留自己一人苦恼。
不会的,通天剑之力绝非蒙昧野人能挡,这其中一定出现了什么差池。
屋外飞雪,冷风吹入,让他打了个寒战。
他呆呆地望着窗外,“下雪了……”
飘零的雪花白的刺眼,在他眼中,那晶莹的白雪都变成了血红。三年了,我征讨南陲已有三年之久,却无半点功绩。如今……如今我又失了南陲,失了孙赫、方通臂两员猛将……
李翀一时心中悲戚,他从来都没有迷茫过。至少在他实现霸业畅通无阻的道路上,他没有迷茫过,只是如今,他甚至不敢走去堂去,去营中看一看将士们。他知道,他若看见那些情景,只会徒增悲哀。
门前闪出一个身影。李翀这才从梦中惊醒,他竟不觉昏昏睡去了。他睁眼看时,站在殿内的,是樊祖。
樊祖见李翀正在休息,本不想打扰他,是他想离开时,被李翀叫住:“樊将军,进来吧,什么事?”
樊祖拱手道:“蛮军向雄踞关前进十里下寨。”
李翀心中一紧,又望着盔甲已满是红雪的樊祖,说了声下去吧。
蛮军压来,此时城中无粮,军士没有斗志,拿什么来抵抗蛮军?李翀心中焦虑,起身披了件衣裳,走出门去看雪。
“来人!”李翀唤侍卫近前,教他传来信使。“传我金令,命孙乾霸速率军来雄踞关助我破敌!”
“是!”
传金令的快马还在往北境奔驰。李翀再去寻启明时,被守卫告知太子入营布置防御,不在堂中。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李翀又派人向北境传金令,命孙乾霸提兵来援。他虽然知道命令早就下过了,只是心中的焦虑促使他一次次派出人去,快马赶往北境。
快马蹄声渐渐小了,雪更厚了。
身怀金令的头一马已经到了一处白榆林。此时的白榆林,真正成了一片雪白。林中只有开出一条羊肠小道,无人行走,被雪覆盖着。一片白榆林坡延伸上了山脉,此处静得瘆人。
“驾!驾!驾!”林前传来信使的喝声,快马渐入林中。四周高树枝干密集,即使是在这冬,无叶遮蔽,林子也显得神秘。只是送信之人却无心去理会这地界的诡异,他一心朝着那北境而去,要将背上金令亲手交到宰相孙乾霸手中,让他即刻派兵前往雄踞关,援助北皇等人共抗大敌。
马儿似通人性,蹄下不慢,越奔越快。
跃入林中,穿插在榆树之间奔行,丝毫不受阻隔影响。再往深时,林深坡陡,路更难行了。
坡顶密林之处,探出一张大弓,金弓细雕,弓身篆刻二字——“逐鹿”。那弓已拉满,箭已上弦。
身背黄金令马上之人方入林路后半程,一只冷箭从坡上贯下,从他的左太阳穴处穿入,箭透右颊而出。那人倒地,蹬了几脚,再没了声气。快马径自徘徊许久,自己朝着北方而去……
那背上背着金令之人,被那根箭钉在了地上。白雪真的浸成红雪。
风更冷,雪却下得缓了。
不久,那白榆林中又入一匹快马,身背黄金令之人又到。马至那前一人倒地前几丈,送信之人心中发凉。正要勒马仔细查看时,坡上又是一箭。大弓之上篆刻‘逐鹿’,放箭之人隐藏在坡顶林深处,似一个无情的猎手,只是他猎杀的,却不是真正的猎物。
李翀于一日前后派出了十二人传送金令,隔了十日,竟不见有任何北境回信。雄踞关之中,已经没剩下半点粮草,将士萎靡,再无战意。李翀拍案大怒,口中大骂孙乾霸,却不知为何北境迟迟不肯发兵。
“我等省吃俭用,一日食物分成三日的来吃,城中所剩,已撑不过明日……”钟锦来报,众将商议,一时间愁眉不展。李翀更是几欲昏厥,为今再无抵抗蛮军的实力,待在雄踞关空城之中,只有等死而已。
李翀无奈,问及众将对策。启明等人皆言退回北境,日后再做夺关打算。至此,李翀再无他法,命众人弃守雄踞关,往北境撤军。
南北对峙数十日,终于以李翀率军返回北境,夔领军入驻雄踞关为结果,拉下了帷幕。
李翀此行,尽携雄踞关城中百姓,行军缓慢,老弱受饥寒不能行走者颇多,撤军极为困难。启明请命率将士断后,教李翀与百姓先撤。撤军之时,启明命人布置捕兽夹,绊马索,多挖陷阱,为撤军断后。自己率樊祖、钟锦等将在山关险要之处埋伏,多设强弩,利用地形优势,挫败蛮军追兵。
夔在李翀撤军三日后才得知雄踞关情况,率军进驻,占领了雄踞关。山泽王叱咤请命出击追杀,他言雄踞关城中不留百姓,粮草一空,北军撤退速度定是极为缓慢,若他乘胜出击,或可生擒了李翀。夔允他前去,只是临行之时,风泽王黑疾劝他缓追试探,佯装恐吓即可。叱咤道黑疾是怕他立功,抢了风头。
出城之后,一众蛮军因不熟知雄踞关地形,许多蛮兵蛮兽都被北军留下的陷阱所害。行军遭阻,叱咤这才信了黑疾的话。再往前追时,不尽全力,只是佯装恐吓。其后又遇到了启明的伏兵,所幸折损将士并不多,他便率军返回,及时止损。
启明退了追兵,同所率精兵迅速返回,片刻也没敢耽误。
洛神庄凌越施展巫愈术大法,念成大喜:“看来你同国师修习巫咸术,大有长进!”
凌越本要回他,只是当下运起灵真,不便泄气。她全神贯注施展能为,用那巫愈术去救郭爽。郭爽于南陲夜里一战中,被李翀误以为是罗念成而出炼魔指所伤,念成返回洛神庄,正有救他之意。
“不得不说,从前不教她巫咸上古之术,是我小看了她。”颛孙白笑笑,看着凌越一脸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