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念成的要求下,伏云带着念成见了毓姄,这姐弟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念成也见了瑾儿,胖小子养的滋润,浑然不知刚刚经历了一场杀劫。
三人叙了不久,毓姄带念成去见启明。几人会于金殿,此时的李启明身着黄袍,头戴龙冠,念成一见,便行君臣大礼。
“罗将军,别来无恙乎?”启明下了高椅,扶念成起来。
“草民罗念成,不敢妄称将军……陛下继承大统,乃北境臣民之福泽。”念成礼数周到,倒让启明有些不自在了。
启明到念成身边,把殿内左右都支出去,毓姄和伏云也离开了。启明这才道:“念成何必如此多礼,一家人显得这般生疏。许久不见,你到哪里去了?我北境楼外关大战,怎么不见将军来助我啊!”启明语气间没有丝毫责怪的语气,只有重逢的喜悦。
念成笑道:“你如今贵为天子,我当尽人臣之礼才是。念成知错,北境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挺身而出……”
启明一边听念成说着,一边把他拉向那边的椅子,二人都坐了下来。
“不怨你,不怨你……”启明拍拍念成后背道:“回来就好,那时神止峰情况危急,我领着众臣下山,把权魔剑一事都交给了你,后来听说你成功封印了魔剑,我真是高兴,我替北境臣民谢过你了!”
念成慌忙拦着启明动作,“说来惭愧,那次虽成功封剑,可后来——就在边关战乱时,那魔剑又生变故。”
启明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他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念成道:“随侯珠异动,权魔剑封印又破,魔火红玉再生。我同行几人,已分散去寻补救的办法……”
启明扶额思虑,沉沉道:“看来这魔剑非同小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根除的。念成,你需要任何帮手,孤都满足你,你尽管开口。”
念成拜谢,“建武帝恩德,念成谨记在心。”
启明将他扶起,又道:“此次入城来,在宫里住下吧,咱们好好和伏云将军,还有你姐姐,聚上一聚。”
念成略显迟疑,他也想安顿下来,不再四处奔波涉险,可惜时局并不允许他这么做。忘岁翁抛出的消息,又是一片未知等他探索,若不及早寻到那几件宝物,恐怕魔世要有大动作。
他回道:“权魔剑之事尚未查清,我恐怕难留在此——念成这一次来,是有要事告知陛下,”
启明抿唇直视着念成,微微点头,“也好。”他站起身,走了一圈,回头道;“权魔剑的事,若遇需要,你尽可张口。你要说的事,是关于那些援助楼外关一战的武林人士么?”
念成见李启明心知肚明,便也不再拐弯抹角,他点头道:“不错。”
“这伙人心怀叵测,孤设宴款待他们,他们却胆敢害我瑾儿,他们对毓姄伸出毒手,你还要替他们开脱么?孤没有把他们一个个都砍了,那是因为孙乾霸苦苦求情,我朝用人之际,不可擅废宰相——否则,他们一个也活不成!”
念成闻此言大惊。原来,李启明已有废相之心,他方才言语,明显强压着心头之火,嘴上说得轻,情绪已大有波动。他如今要杀这些人,确实是易如反掌,孙乾霸召集群豪至此,如今又为他们求情,早就惹怒了李启明。李启明恐怕已经把孙乾霸作为弃之不可的一枚棋子来看了。
念成想澄清利害,向启明解释这件事。他劝启明先冷静下来,并言说自己的亲姐姐险遭暗害,他当然能体会启明的心。待启明稍微找回理智,放下心头那股气后,念成才娓娓道来:
“陛下可知,这中原武林也是鱼龙混杂,各派林立,有正有邪,但更有一些人暗中窥伺着称霸武林,染指北朝之政。”念成停下,观察启明反应。
启明这才问道:“那是何人?继续说下去吧。”
念成道:“各大派中,有一派臭名在外的宗门,叫做‘诡府门’,诡府门以阴险毒辣臭名昭着,江湖上人人避之不及。诡府门掌门人叫做‘生死局’——戴天恩,此人野心勃勃,自天地刀宗段缺刃功力尽失后,便想方设法要称霸武林。他四处挑起争端,暗中用计害了不少江湖豪杰。”
“我倒听过这一门人,就是在不久前知道的。你的意思,行刺的人果真是来自这一门派?”启明眯眼问道。
念成道:“不错,行刺之人,便是诡府门人。他们可否留下任何痕迹?诡府门人擅使毒镖暗器,手臂之上皆有纹身,标明次第。我只是听一些武林同道提起,具体的事,还要请他们来做绝断。”
念成继续道:“前些日子,武林中有一大派‘镇风镖局’,惨遭灭门之祸,各派掌门被邀至镇风镖局,见了此物……”
念成把那枚金牌拿给启明瞧了,启明笑道:“谁会如此愚蠢,相信这便是我北朝信物。何况杀人者留下此物自掘坟墓,不是更愚蠢了么?”
念成道:“我起初也不明白,为何各派会轻易落入如此鄙陋的陷阱,但之后,我便想通了。”
“哦?”启明笑道:“说来听听。”
念成道:“楼外关一战后,各派豪杰迟迟不归,武林几大宗门皆以为他们被困在汴攸城,有性命之虞,乃是悬着一颗心的。他们早早就对陛下失去了信任,只怕是抓到蛛丝马迹,都要崩断那根最后的神经;况且,镇风镖局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派,各掌门受邀商议来汴攸城要人一事,却见到镖局为人屠害,自然最先想到陛下。若如此,这一枚小小的令牌,被他们搜索尸体寻到,便会信以为真。”
启明放声笑起来,“念成说得不错,这么想,孤确实该被怀疑。但此事与我无关。我虽不知是谁所为,但我却没有派人去灭什么镇风镖局。他们都是在凭空臆想罢了!”
念成道:“我们已经查明,此事是诡府门所为,下手的正是诡府门‘天罗’——顾平鹰。慧能方丈见过镖局里的人所受之伤,看出了那爪印便是‘烈鹰爪’,乃是那顾平鹰的手段。”
启明道:“中原武林的事,不劳你我操心,不论是哪一派灭了,都和我毫无关系,至于诡府门,他们做出的事,迟早都要付出代价。你此来,是想替各派讨回他们的弟子?”
念成只好点头道:“既然已知是诡府门从中作梗,陛下就应当好好考虑。戴天恩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挑起汴攸城和武林的争端,他要趁各派元气大伤,从中取利。若您不肯放了中原豪杰,不是正好中了他们的奸计。两家若不罢手,只会便宜了诡府门那帮人。”
念成相信,话到此处,启明不会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现在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只是盼着李启明能放了中原豪杰,不致如今已到汴攸城的各位掌门亲自来要人。
启明笑道:“我堂堂一国之君,要惧几个毛贼么?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被天下人笑话?他们是孙乾霸请来,我竟不知!”启明渐渐面露威严之色,“当初我父兵败雄踞关,传十二道金令回朝,竟不见孙丞相援兵。你兄长罗伏云报我,那查探十二道金令之事的钟锦钟将军,竟也死在了南陲。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尚且未向外人提起过。”
启明靠近念成,盯着他双眼道:“你自认为可以掌控人心,可以服众,可以让那各派掌门都对你言听计从吗?念成,你恐怕是过于自信了。我尚且不敢信我左膀右臂般的相爷,你可知我身上担着江山重任,你可知我一步都不能走错!我若心慈手软,便会给日后留下祸患。蛮子退兵不久,中原此刻竟能入我宫中,要行刺我不满一岁的皇儿,这是多么荒唐的事!”
念成竟有些怕了,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如果真的有人能一直妥协,那么就不会有人永远手握重权,永远秉持着公义。这杆秤,没几个人能端得起。
启明在殿内踱步,渐渐平息怒气。他道:“并非我不想看到汴攸城与武林握手言和,而是这帮人心怀不轨,孙乾霸早年就与武林各派颇有来往,他府中门客,也不乏武林高手,这些事,你也知道。倘若那十二道金令便是孙乾霸拦下,倘若他就是要见死不救的那个恶人,倘若这一次他邀武林群豪来此是为趁我北境之危,那又当如何?”
启明连连抛出许多问题,一个个直指念成内心,罗念成这才明白。他站在善念出发,以每个人心中的善念为根基,推演这些事的发展。总会得到理想的状态,眼前的启明,却是从最恶的念头开始,将这一系列事情都推向深渊,导向最坏的结局。身为一个帝王,不可不有此决心,不可不有此胆略和怀疑。
因为他必须为他做的每一步决定负责,他必须为自己肩上的使命负责;为了自己的江山也好,为了北境的臣民也罢,他不愿意去承担任何风险。他要考虑到最坏的结果。
念成默然不语,他问道:“那金令之事,还没定论么?”
启明回答:“我本不该与你说这许多,只因我信你罗家,我知老将军为人,我才坦言相告。伏云将军只从钟锦手中寻到一枚箭头,又说钟锦是被一种指力所伤。遍观汴攸城,并无运真高手,恐怕这出手之人,不是我汴攸城人……”
原来李启明早早就开始怀疑孙乾霸,照此说,钟锦是受灵真指力所伤,那便有可能是孙乾霸门客为之。但启明并无证据,他无法肯定钟锦的死,和那十二道金令的遗失,和孙乾霸有直接的关系。
但观孙丞相为人,孙赫所立之功,这孙家又怎会背叛北境?念成一时思绪混乱,他被启明这一通说得晕头转向,没了主见。难道说,为了维护一国之君的尊严,就该把这些无辜的人关起来么?无论如何,这么做都太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