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真正的一言兴邦,一语亡国的策士,有道曰,文和『乱』舞三分碎,片言危国扰群雄三国时代,一如先秦时期,谋士和武夫并非截然不同、各司其职的两种行当,职号谋士而又武夫气十足,或号为武将却足智多谋,至少在三国时并不少见。
曹『操』手下着名谋士程昱,曾得到曹『操』这样的评价:“程昱的胆量,超过贲、育
“,那是在袁绍欲南下与曹『操』争天下之时,程昱镇守的鄄城当着袁绍行进大军的要冲,守军却只有700人,在袁绍十万大军面前,真不啻为一碟嫩豆腐。曹『操』本想再增拨2000人,谁知程昱竭力阻止,理由是:袁绍见我只有700人,胜之不武,便不会来攻城,一旦增兵,反而有可能遭到灭顶之灾。程昱所料丝毫不差,遂使得三国
“空城计
“又多了一个版本,也许还是最早的一个版本。曹『操』手贾诩像[1]下另一个着名谋士刘晔,十岁出头就曾因母亲遗命,刺杀了父亲一个亲信随从,日后更曾亲自动手,杀死了一个人见人怕的地方小霸王(当然,他日后成为被曹植讥刺为
“蝙蝠
“的骑墙派,则是另一回事)。可见,在那样一个危难的时势下,谋略若没有胆量的加入,是断断无所作为的,
“胆识
“二字,最需紧密结合。贾诩,身怀奇谋,胆识过人,阅历繁复,志节深沉。他的品质里也许有着种种别人难以企及之处,但就客观效果而论,东汉末年的天下大『乱』,他难辞其咎。当年陈寿撰《三国志》时,曾将贾诩与曹『操』手下最具威望的二荀(荀彧、荀攸)并列立传,引起了注家裴松之的不满。此事见仁见智,我觉得若撇开道德威望,先注重影响世事的深度,则贾诩与二荀并列,并无不当。他厕身在杀人如麻的强盗身后,貌似蔼然文士,一面犯下滔天奇罪,一面又能成功地躲避千夫所指,这份能耐,孰能及之?你看他以一介游士的身份,时而避难乡间,时而闪身在某个诸侯的厅堂,匹似流窜作案。说计道谋,甚至敢让曹『操』甘拜下风;逮至晚年,竟又在曹丕的朝廷里充任太尉,权势蒸蒸日上,一派德高望重的模样。这是一个怎样的奇人?他出生在武威,俗称
“金武威,银张掖
“,也算是大西北一个重镇。年轻时虽也曾被人评为
“有良、平之奇
“,但因僻处偏远,知道他的人并不多。在那个天高地远、充满犷悍之气的地方,少年贾诩濡染其中,斯文气中难免也会夹杂若干匪气。与豪爽武夫打交道,与土匪豪强相周旋,这份本领贾诩生而具备。靠一袭长衫,一把折扇就能行走江湖,在四百年后的中国也许可行,当时免不了就会步步涉险。贾诩有一次就在道上遇到叛『乱』的氐人,同行数十人同时被擒,一张百人坑已经挖就。要活埋吗?看来是的,这些叛氐,把人活埋也许比打牌还要轻松。贾诩面不改『色』,镇定从容地对氐人说:“先别急着埋我,我是段太尉的外甥,太尉肯定会出重金来赎我,保你们赚一笔。
“——诸位,这里的奥妙在于,若叛『乱』的氐人当真等着段大人拿钱来换人,西洋镜准会被戳穿,因为太尉段颎并没有这样一个外甥。贾诩拿准了他们没这份胆量,当时,段颎可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最强蛮的家伙都不敢贸然招惹。结果,贾诩一面看着这拨氐人将其余众人悉数活埋,一面自己却与叛氐的首领推杯换盏,
“我会在舅舅面前替你美言几句的,
“说完这话,贾诩抹了抹嘴边的美味,在氐人们点头哈腰的欢送之中,骑马扬长而去。骗人骗到这个份上,我只能遥遥地想着:贾诩是深不可测的。让满脑子想着活埋人取乐的强盗俯首帖耳,单靠智慧肯定于事无补,靠胆量也过于笼统。我的解释是:贾诩身上同样洋溢着一股匪霸之气,正是它让强盗相形见绌,气为之夺。话说回来,注定要呼风唤雨,荼毒江湖的贾文和先生,怎么也不会在寻常沟壑里翻船。他的目标是长安,他相信在那里会有自己的机会。什么机会?如果你这么问,贾诩只会诡秘地抿嘴一笑,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远方。那里,秦始皇建造的巍峨长城上,正幽幽地转出烽火。在贾诩投靠曹『操』之前,他先后为之献策的,多属造孽江湖的恶棍型军阀。虽然贾诩常以汉室忠臣自诩,也确曾有功于皇上,但他显然更热衷于放纵自己天赋的谋士才华,而较少计较千秋功名。在各路军阀此起彼伏的混战中,在汉献帝由长安到洛阳的奔命过程中,在新旧都城的喋血杀伐中,我们都能看到贾诩的智慧,像一只不祥的猫头鹰,在累累尸骨上盘旋。当年董卓伏诛,司徒王允专权。王司徒虽然才能有限,且有不知体恤,滥开杀戒之弊,但风雨飘摇的汉朝江山毕竟获得了短暂的喘息机会。董卓手下原有两个莽野的部将李傕和郭汜,王允若本着首恶既除,协从不问的态度,网开一面,则这两个手上握有兵权的家伙极有可能归化朝廷,如此,『乱』局初定,因董卓而起的关东诸雄因一时丧失了矛头所向,不知旌麾何指,也可能权且罢兵。中国历史在步入这一章时,虽然会略嫌平淡,但于国于民,实属大幸。刚愎无比的王司徒,本着决不姑息的态度,对李傕、郭汜下达了追杀令。这有点『逼』人造反的意味了。然而奇怪的是,李傕、郭汜本来也想认命了,他们决定解散部队,自己再分头向大西北逃亡。倘如此,则王允虽然极为不明智,却毕竟没有种下恶果,东汉政权暂时还能迁延些时日。贾诩单人匹马,挡在道上,
“二位,急个啥呀?
“李傕、郭汜对贾诩素来敬重,便洗耳恭听。
“王允正要捉拿你们,你们若解散部队,路上随便一个小亭长都有能耐把你们绑起来,送给王司徒邀功。横竖是个死,何不先聚集军队,干脆反上长安,为董卓报仇。如侥幸事成,则挟天子以令天下,何其威风;万一事不成,那时再逃向西北故土,也未见得晚呀。
“这一番充满流氓智慧的开导,李傕、郭汜听得不住地点头。当年陈胜、吴广被迫
“揭竿而起
“,所持的理由,正与贾诩此时的教唆相同。区别是,无论陈胜、吴广还是李傕、郭汜,他们都属当事者,而贾诩则完全是局外人,换言之,这一番建议,虽然可以救李傕、郭汜『性』命于一时,对贾诩则没有丝毫好处。不然,当李、郭二人成功后欲封贾诩为
“尚书仆『射』
“,他也就不会坚决推辞了。
“此救命之计,何功之有?
“贾诩话说得颇有自知之明。于是,李傕、郭汜的命暂时虽被救下,汉朝的命却更加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了。顺着贾诩那番开导走下去,诸如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之类强盗逻辑,已无可避免。帝国都城长安的城头,刹那间便阴暗了下来。随着李傕、郭汜的反戈一击,东汉再也没有喘过气来。李傕、郭汜所带的凉州兵,凶悍无比,暴虐非常,端的乃
“虎狼之师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六月,李傕、郭汜打破长安城池,王允被戮,吕布出逃,尸遍长安。堂堂汉家朝廷,就此落入两个无赖军棍之手。据说,董卓初死之时,三辅地区百姓尚有数十万户,经过李傕、郭汜的放兵劫掠,仅仅两年间,民已
“相食略尽
“,好一片凄惨。两人沆瀣一气,作恶多端,这时突然又因一个『妇』人的嫉妒,陡然翻脸,彼此厮杀起来。世事遂进一步动『荡』,百姓遂进一步遭殃。贾诩虽曾对两人有所规劝,但正所谓
“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
“,面对这一最初由自己造成的局面,当它变得不可收拾的时候,贾诩事实上已一筹莫展。他看李傕、郭汜越来越像两个不成器的野孩子,只知在院子里打架。然而,这是你家的院子么?这可是整整一个王朝啊!贾诩,字文和,他的行为可是与
“文和
“没什么关系。一计可以危邦,片言可以『乱』国,正贾诩之谓也。似花还似非花,摧国不忘护国,正可见贾诩本『色』。在挑动李傕、郭汜反攻长安、又间接导致李、郭二人在长安城外自相残杀,京畿震『荡』之后,他又在皇帝面前扮演起护花使者的角『色』来,弄得皇帝对他又恨又爱,又嫌又忌。为了拉拢他人联合对付郭汜,无法无天的李傕曾对凶悍的凉州兵大言不惭地许诺:“一旦攻破郭汜,皇帝宫中的美女,可任意使用。
“结果,这些莽汉便天天在皇宫外高叫:“李将军答应的宫人美女在哪,快快送出来!
“皇家威望,扫地无光。汉献帝可怜巴巴地看着贾诩,希望他能拿个主意,至少别让这些家伙再这么在城外『乱』叫了。好个贾诩,当即秘密地将强盗首领全部召来赴宴。不就是一些空洞许诺吗?区区李傕能许你宫廷美女,我受皇帝重托的贾诩,就不能许你更具诱『惑』力的高官厚禄?几桶美酒喝完,凉州兵当晚便奇迹般地撤离长安。李傕由此日渐势衰。贾诩偷偷离开长安的时候,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他处处以汉室忠臣自居,此前有人劝他离开,他还曾掷地有声地说道:“我深受国恩,义不可背。
“后来当皇帝被迫逃离长安时,贾诩也颇有护驾之功。关于贾诩,在洛阳颓败的
“杨安殿
“里,皇帝也许会想到所谓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的故事,尽管有些不伦不类。萧何之败,无关乎皇朝兴替,贾诩之谋,实已致汉朝江山于万劫不复之境。和吕布一样,当西北的战火逐渐向中原燎原的时候,贾诩的身影也随之在中原出没,贾诩的计谋也随之在中原吹奏出杀伐之气。贾诩的谋士品格,只在一点上得到确认,即他从来无意于成为拥兵自重、称霸一方的军阀,他的身份在幕后,他不断地从某个将军深厚的帷幕后闪身而出,表面上是献计,实际上却往往收到替将军作主的效果。诚如伏波将军马援所言,
“方今之世,不但君择臣,臣亦择君
“,作为中国历史的
“后战国时代
“,三国士大夫的择主标准,与天下辐裂的先秦知识分子本无不同,故荀彧、郭嘉、董昭等谋士纷纷弃袁投曹,关羽义不背主,诸葛兄弟在东吴、蜀汉各事其主,俱忠诚不二。若此乃通例,贾诩便提供了一个例外:他先后投靠的段煨、刘表和张绣,竟然都是自己内心颇为鄙视的。段煨对贾诩表面敬重,内心忌惮,因为贾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