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晨时,秋日的一片黑暗寂静之中,本是该上朝的众臣已全数照常进了宫,候在了两仪殿外。
然而他们等了又等,上朝的时辰早就过去,也不见穆安帝出现,甚至其身边的内侍也未曾现身。众人一直眼巴巴等到午后,才有皇宫侍卫前来通知他们进殿。而进了殿后,殿门一关,一群人被关在里头,殿外已被皇宫侍卫团团围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再是迟钝,也嗅出了变天的气息来。
王、谢、张等几家臣工沉脸思考。
能搞出这般动静的,这大梁也就这几家人,怕不是哪家见不惯这皇位上的那位,这才要动手逼宫罢。
谢湛早在进宫之后便察觉出气氛的诡异,他极快地跟去谢渊身旁做了提醒后,便借更衣的当口,同周阅默契地一起离了臣工,从两仪殿溜出,前往穆安帝的寝宫。
与他们相似行动的,还有几个敏锐的武将。
烟色弥漫,阵雨敲窗。
穆安帝被困于姜晓所在的晨颐殿。
谁也不曾料到,穆安帝在姜淑妃处歇息了一宿,翌日便被门外的侍卫禁足在了殿中。
穆安帝沉脸坐在主殿主座上,下首殿中间,来来回回不安地走动的,是从未见过这种像要变天的骇人架势的姜晓。
她眼泪汪汪地沉默着,忧心着自己那不足百日的儿子的安危。
一般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就是人们回忆往昔岁月,最思念亲人的时候。
殿内一片寂静中,姜晓心里便将姜家所有的亲人都念叨了一遍,想起最是疼爱她的祖母,又想起身世坎坷的祖母给过她的许多谆谆教诲。
她见穆安帝沉脸不言不语,又看了看门外纹丝不动包围他们的侍卫,到底还是起了身,几步走到穆安帝身前,蹲下身,扑进穆安帝怀里。
“陛下,妾身祖母常说‘天无绝人之路’,您是天子,自有菩萨保佑,莫要再忧心,吃些糕点罢。”
见她怕成浑身发颤还上前安慰自己,穆安帝沉肃的脸上表情微动,问道:“当初你真去了鸾坤宫逼了她?”
姜晓早就料到会有被他逼问的这一日,自然心里有所准备,她即刻仗势自个年纪小的优势,“呜”一声哭了起来。
她抽噎着道:“陛下,您不能只听太子一人之言啊!晓儿当时是去见了皇后,但不过是气不过她朝晓儿下药,去问她几句话罢了。晓儿知错了,就不该去鸾坤宫的,可晓儿是有血有肉之躯,实在忍不住情绪啊。皇后自缢故去,哪能就因晓儿几句话啊……呜……”
彼时皇后被禁足,但穆安帝也未曾下令不允许别的嫔妃探望,姜晓自然是抓住了这一点。
既然穆安帝都睁只眼闭只眼,那她真的去辱骂讽刺皇后,又如何?不都是他默许的么?
穆安帝沉吟不语。
他精心栽培的好儿子,寄以厚望的好太子,如今已经将他软禁在此。
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姜淑妃逼死其母后的话,不过也是,为他的造反找借口罢了。
彼时余皇后的身体情况他不是不清楚,几近病入膏肓,当下再将其死因怪罪在一个嫔妃头上,自是有些牵强,穆安帝终是伸了手,搂住了梨花带雨的姜晓。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砍杀的声音,穆安帝激动地站起来身。
只须臾后,殿门外有几个人提剑走了进来,是兵部尚书扶炫、大理寺寺卿谢湛、侍御史周阅,还有穆安帝的内侍总管魏公公。
众人道:“臣来晚了!”
穆安帝皱着的眉头彻底松开,长吁一口气,朝下首见礼的几位道:“正好。”
魏公公忙上前躬身虚虚搀扶住穆安帝,“陛下,老奴陪您回勤政殿罢。”
穆安帝急于知晓当下情形,鼻腔中嗯了声,便带着众臣步履匆匆地离去。
几人侧身让路,扶炫回身扫了一眼晨颐殿内,目光极快的看过姜晓,抬步跟上了穆安帝。
穆安帝的龙袍随步摆动,闪电一照,袍摆上的金线绣龙的眼睛里闪动着冷肃的光芒。
几位走后,姜晓就要往九皇子殿中去,宫女夏荷上前安慰道:“主子,无事儿了,小主子也在来的路上呢。”
姜晓停住脚步。
原本昨夜穆安帝并不歇在她这处,但因昨日是她生辰,她邀请了穆安帝来了后,劝他吃了不少酒,穆安帝这才留宿在她这处。哪知就是这般“好运”,遇到太子事变。
想起方才在殿外看到的场景,激动的夏荷没甚所指地由衷夸道:“奴方才在殿外急地要死,直到看到南郡公他们威风凛凛地进来,真是犹如看到天降救星啊!看他们奴就知道,主子您和陛下马上能转危为安了。”
姜晓勾了勾唇,脑中浮现方才他看她时,那轻轻又快速的一眼。
她都能猜到,他定在心里说她:屁大一点小事,也值得你他妈哭哭啼啼。
**
几人跟着穆安帝进了勤政殿,显然,在这般涉及到皇家内部“家务事”之上,作为外人的臣工们并不适合主动开口。
众人沉默中,穆安帝将“逆子”二字狠狠咽下,开口问:“太子何在?”
“已被控制住。”扶炫回道,而后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当下情形。
皇宫这处,太子来勤政殿寻玉玺时,被从两仪殿悄无声息寻来的谢湛和周阅发现,后尾随他,再将他控制。中途遇到偷偷巡皇宫找穆安帝的扶炫,三人商量分头行动。
因众臣皆在皇宫内,算是被皇宫侍卫们软禁着,控制太子后,几人的行动不敢太显眼,一人在晨颐宫暗中保护穆安帝,余下的人便去擒拿掌管这皇宫的侍卫统领。经过一场恶战,太子笼络住的皇宫侍卫统领被扶炫斩杀,并用其人头和太子被捕的消息去收复余下侍卫。
这才解除了皇宫这处的危机。
皇宫外健康城门处,陈恬携禁军牢守在城门。
宫内的叛变是穆安帝万万未曾料想到的。
昨日,陈恬上奏余家有异,他只道危险来自城外,万万没想到,宫内被自己的“好儿子”暗算一道。
好在,余良虽用余家部曲控制住六县,但仍未有进一步动作,怕是还在等城内太子此处的消息,继而里应外合。
**
风雨不宁,已是傍晚。
建康城外三十里处,余良迟迟未得到来自城内的消息,不免心生不安。
他十分清楚,既然刀已出鞘,便意味着他此番已然没了退路。
“可有消息?”他有些急地问身侧一位余家部曲的副统领。
那人摇头,道:“暂无消息,派出去的人还是进不去城。”
余良脸色不好看:“如何就进不去了?不是告诫过你们,好好伪装成普通百姓进出,你们手中全都有建康城内的户牌。”
副统领为难道:“自昨日运出城那批药材后,这建康城不多久便戒了严,进出都不允,也不知那守城门的端王从何处得了消息。”
余良沉思。
那批药材照理说不会出什么问题才是,药肆运药乃是常事,且因去年雪灾一回,今年药肆与城外的生意往来更多,派的人也拿着户牌,分了几个门出城。
因此,转眼他就觉得自己多想,毕竟这只是极为微小的可能性。
或许是皇宫那处有什么意外,这才使得陈逾没有及时给他递消息出来。
在这档口,已不值得费他过多的心神,接下来,还是要将全部精力集中好,放在可能会有的大战上。
余冰被抄家,余翼被囚,胞妹已故,而那王家言而无信,这一回,他已是赌上了余家全族人的性命,容不得他败。
“我们的人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切准备就绪!”
余良看了眼天色,暴雨如注,雷电轰鸣,他攥紧握了手里的令牌。
皇宫内有自小就亲近他、已被他说服的外甥,此处有余翼入狱起他就下令秘密调来的余家十万部曲,准备虽是不算十分充分,但是有里应外合的配合,只要取得玉玺,盖下圣旨,届时一切便就尘埃落地了。
他的这只部曲能不用便不用,毕竟只要陈逾能和平地得到皇位,往后他余家怕是真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一个时辰一晃过去,余家部曲整装待发。
“这个时辰,该有消息了,再派人去探。”余良抑制着紧张情绪,朝副统领道。
**
暮鼓声停歇。
建康城已彻底全城戒严,事态危急。
几乎整个建康城的各个街口,现下都有禁军巡视。
从皇宫出来后,谢湛便去了永栖巷扶家。
昨日虽是休沐,但他忙于在谢府处理谢家之事,并未抽出时间见她,忙完后已是今晨寅时,便拾掇好直接去上朝了,根本来不及去永栖巷一趟。
今日宫内遇乱,穆安帝曾言扶以言与康王已秘密出城领军,他便想着,那位小女郎知晓自己父亲作战定会心有不安,他可去陪陪她。
况且,如今兵临城下之时,谢湛不敢赌那万分之一的侥幸,她得在身边,他才能安心。
这般思索着,谢湛熟门熟路地避开扶府侍卫,翻墙进了清溪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