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比如,扶以问办私学,扶萱跑去任教,她的才情称不上不俗,甚至在他面前只能评为平平,但比起那些目不识丁的人,又高等次了许多,她愿意用她知晓的东西,帮助比她更弱的群体,给予另一个层次的群体,一种看到更广阔的天地的机会。这种想法,也是一种世家贵女间鲜少能有的突破。
——谢湛将自己的这些思考朝扶萱娓娓道来。
扶萱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夸他:“你分析地也太深刻了罢!”
谢湛莞尔,“不过是实话实说。”
扶萱支着下巴,眨了眨眼睛,得意道:“也就是说,你也不是单单喜欢我这身皮囊而已?”
谢湛刚要说她比他以往认为的优秀许多,对上扶萱熠熠发亮的眸光,明显是骄傲起来的模样,话到舌尖转了个弯。
他故作不解:“我也不懂,你到底哪里好,将我迷地七荤八素。”
扶萱不满地咬了口他的下颚,“你要夸人就好好夸!”
谢湛轻笑,往她粉白的脸蛋上啄了一口。
扶萱笑了笑,道:“你说的不错,世家夫人和贵女其实规矩很好,才情又好,我有时也很羡慕的。”
她说地算美化过的,实际上,面对才情优秀、家世优越的世家女郎,就比如那与谢湛被称为“君子淑女”的王芷怡,她有过自叹不如,甚至有过自卑情绪的。
尤其是刚到建康城那会,突地被人邀请参与到各种吟诗作对的雅集,她不自在过许多次。那也是她人生第一次,看着那些对这种事游刃有余的贵女,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不会。
那段时间的她,表面不显,内心却是敏感、迷茫、局促不安。
只能说,最终她自我寻到了一个平衡点,想通了。
没有那样的才情也无妨,她有旁的优势;没有他们那样的家世更无妨,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小窝,更何况她扶家的窝还温暖不贫瘠呢!
大多数贵女对她冷漠以待,亦是没甚要紧,她有更美好的事情值得她付出精力,有更美好的人值得她惺惺相惜。
诚然,这样的想法有那么一些自我安慰,但是这世间上,算起来,每个人皆是渺小的,真正能呼风唤雨的人,随着历史长流,也会被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最后大家的目的地都是一样,化作一捧黄土。
便是说,本质上,谁也没比谁好太多。
谢湛在扶萱脸上看到的是释然的表情,想及扶家进入建康城以来遭受的各种风波,扶萱承受的种种委屈,他心中不免生出怜惜,搂紧扶萱,道:“往前受委屈了。”
扶萱在他怀中娇声娇气地道:“你还知道呢,我家出事之前,我受的最大的委屈,大多数是来自与你有婚约。他们都怕你这颗芝兰,蒙上了尘泥。还有啊,你也没给我好脸子。”
再提及此事,谢湛尴尬地扯了扯唇。
他大言不惭地道:“你不也几个月没搭理我,算是扯平了。”
不等扶萱答话,又好奇问:“现在还怕么?”
他是在问与他在一起这件事,往后保不准她还得被人议论。
扶萱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微抬下巴,扬了下眉,朝谢湛道:“你也没有他们想象中、口中夸的那么好,不是么?‘甲之糟糠乙之砒霜’,最优秀的郎君,并不一定是最适合的郎君,是不是?”
她在朝他说,他谢长珩再优秀又如何,并不一定是她扶萱适合的郎君。
小女郎惯是能使人吃瘪,谢湛微眯了眯眼,不再与她继续讨论此事。
他去掀她白锦锻为底绣着精致粉白木兰花的裙裾,一双爬上情意的墨眸凝着她,诱着她,意味深长又极为肯定地道:“你我二人这不挺适合的么。”
扶萱攀住他的肩,还有些遗憾地道:“那我也没跟别的郎君试过,说不定……”
“旁人不可能适合!”谢湛一口否定她,用嘴结结实实地堵住了她气人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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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阳和暖,天高云淡,今日本是一个好天。
扶萱晌午时辰出了门。
不为别的,只因十月十八就快到了,而那日,是那位郎君的生辰,她需得给他备上一份礼物。
去年的那日她将最宝贵的东西赠给了他,今年就想不出什么更特殊的名堂来,总之,舞她是不愿再跳了的。
想及那人身份鼎鼎,自小定是见惯奇珍异宝,便是花大力气大钱财送什么贵重的,怕是在他眼中都只能到“尚可”的级别。
是以,今日她的目的乃是去建康城内的大集上,寻一些既新奇又不失礼的物件。
马车辘辘,带着扶萱从永栖巷行到东市。
大集不受官府限定开放时间、不受商人户口限制的集市,每逢此日,建康城东西南北四个集市全开,城内外士民云集,商品琳琅满目,盛状非凡。
因此,人多物多,而扶萱的马车只能停在摆大集的临街,步行走一段路才能到达。
扶萱和玲珑下了马车,身后跟着漠九和另外几个侍卫,几人往人最热闹的方向走。
却在刚走出几步之时,突然刮起一阵寒风,将街上的灰尘尽数卷起。
扶萱连忙闭起眼,用手帕捂住口鼻,风过后是一声平地惊雷,“轰隆”一声大响,天色突变地昏黑。
玲珑搀扶着扶萱,道:“女郎,这是要下雨了,我们抓紧去躲一躲罢!”
扶萱与婢女和侍卫遂往最近的店铺里躲雨。
人刚迈过门槛,身后便是瓢泼大雨,倾盆滂沱,闪电不停,响雷一个接一个。
扶萱和玲珑对视一眼,庆幸幸好进来地及时。
店铺柜台前忙碌的人见几位客人倏尔进来,虽是知其来躲雨,却也还是友善地请他们入内稍坐休息。
扶萱这才发现他们进的乃是一个药肆,就是当初她和张瑶来过的药肆,也是余三郎余浩名下的那个。
扶萱惊讶了一瞬,好奇问:“掌柜的,我记得你们这药肆原来的东家是余家,可是又听说他们出了些事,那你现在的东家是谁呀?”
她这个话问地直白,打探的又是别人的私隐,自然会引起对方的疑惑。
扶萱问完就想到了这一点,她转了下眸子,故意夹了些荆州口音,补充道:“不瞒掌柜,我家从商,在外地也有一个药肆,但我们那个地方去年受了雪灾,当地好多药材都未有收成,需得从外地进过去,想着建康城这一处的货源充足,是想在建康城这处寻个合作的商户的,就不知道掌柜您东家有没有这个想法。”
这话虽是在找借口,但仍是说了大半实话,扶炫确实在豫州有药肆,遭遇的情况也是真实的。
她话说的有理有据,再听她口音是外地的,那掌柜的疑惑消了几分,这才回答了扶萱的问题。
那掌柜说的有些模糊,但扶萱凭借先前知道的信息,几相拼凑之下,很快拼凑出整件事情的原委。
原来,此处在彼时余冰一脉出事的时候,已经转入了余良那支的名下,总之这背后的东家也还是余家。
扶萱本是因为自己那总扑灭不了的好奇心,才随口问了一番这药肆的事,没想到得到的这个消息,居然在后续产生了不小的作用。
这场阵雨下地猛烈,且久久未停歇。
扶萱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
漫长的等待中,她百无聊赖地在药肆大堂坐着,药肆掌柜是个良善性子,看扶萱一个娇滴滴的女郎等地无趣,遂好心地给她沏了一壶茶水,还端上了一碟话梅糖。
扶萱感激地接过,享用起来。
因无事可做,便将一壶茶水喝了大半,水喝多了,就自然需得排解,故而扶萱又问掌柜问了更衣的地方,这才往药肆的后院行去。
扶萱没料到,甫一进到那后院,便被人拦了住。
对方目光如炬,扫视着她和婢女二人,神色间颇为戒备。
“二位要做甚?此处不便进入。”那人问他们。
扶萱立刻察觉出有一丝异样,这人不像普通护卫的模样。他皮肤为深蜜色,身型魁梧壮实,穿着是很平常的衣袍,却有一股汗味。
往前扶萱和父兄们常在一起,非常熟悉这样的感觉,他的第一反应,对方乃是军中之人。
她面上不动声色,好声好气地朝对方讲明了缘由。
有时候不得不说,在男郎那处,长得好看的女郎有更强的优势。
当扶萱捏着娇娇软软的嗓子,面上含羞带怯,口中乖乖的一口一个“这位郎君”,很快就使对方放下了警惕,这才得了放行。
扶萱带着婢女进了舍后,进去后并未第一时间解决身体需求,而是透过舍后的门缝,打量起来那药肆后院。
“女郎,你这是做什么?”玲珑不解地悄声问她。
她诧异极了,她家娇生惯养的女郎,竟然在这舍后里,不嫌弃其内臭气熏天,不捂住口鼻速速解决问题,而是整个身子差一点便贴在门上,偷偷地看外头。
扶萱朝她附耳道:“莫说话,回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