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舞着飞雪,穿庭过树,扶府清溪园中,奴仆们皆被遣离地离主屋远远的。
谢湛压抑着情绪,脸色黑沉地坐在扶萱的房中。
脑海里浮现的是方才那楼里无边无际的火舌、阻拦视线的仿若永远挥散不去的黑烟、烧焦的扭曲尸身,以及,他充斥至骨血里的要失去她的惧怕。
扶萱蹲身在侧,刻意垂眸,不想对视郎君的目光。
她手中执了一把小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了谢湛的裤腿。谢湛左侧小腿处有一处灼伤,裤腿和皮肉都黏在了一起,瞧着颇为触目惊心。
取下他的衣物,扶萱咽了咽喉中哽塞,往他腿上吹了吹气,给他抹上伤药后,开始生疏地缠纱布。
谢湛本是应过她,即使是婚后,她爱做什么便还是做什么,可今日因着他救她受了伤,扶萱忽然就成了理亏的那一方。
可她那比旁人更娇气的性子,又断然不允许旁人责怪她。
是以,在歪歪扭扭地缠纱布时,她先发制人地哼哼唧唧:
“你说你亲自去做什么?我不是好好的么。”
“你不来,我就跳水中去了,潇哥哥和玲珑早都在水中接人了。”
“我们荆州那处有个晴阳湖,那旁边便有一个峭壁,我可是自小跟着哥哥们跳到大的,我想想……”扶萱蹙眉微顿,“那处得有五六丈高罢,畅乐楼才多高啊,有三丈了不得了。”
听她自我找借口,谢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说地好像,那方才在窗牖边怕地浑身发抖、见他如终见救星的人,不是她似的。
“萱萱……”
“既然受伤就别说话了!”扶萱打断道。
谢湛:“……”
他伤的又不是嘴。
谢湛看了眼自己的伤口位置,“萱——”
倏地,谢湛顿住。
扶萱双手捧住他的脸,吻住他的唇,将他要出口的责难也好,关怀也好,安抚也罢,通通堵了个干干净净。
她今日怕的要死,又只得故作镇定着,一边鼓励那些只能跳水求生机又不敢跳水的人,一边想着楼下的火何时烧上来,她会不会来不及脱身,便被活活烧死。
她怕痛,更怕死,还怕死了会有人为她伤心。
见到谢湛来,心里终是安定下来,事后却又生出后怕来,若谢湛因她有个三长两短,她又如何对得起他以及他的父母亲人?
他可是声势煊赫的钟鼎世家的家主,是谢氏一族的主心骨,还是穆安帝的肱骨重臣。他的命是如何举足轻重。
如此一想,她那几分故意去戏楼的愉悦彻底没了,心中愧疚又增了好些。
谢长珩,你别说话。
千万别说。
吻了好一会,觉得谢湛当真歇了说话的念头,扶萱这才放开他。
见他衣裳脏污甚至袍摆还被烧缺了一角,扶萱又道:“我给你取套衣裳,你换了再回去罢。”
谢湛微顿,想说不必。
扶萱却是话毕便走去了衣柜,没给他回答的机会。
是一种刻意回避与他交谈,不想听他开口的架势。
自打二人定了亲,他便一日不落地偷偷歇在她的清溪园里,这位贵公子挑剔又洁癖,衣裳有个不该有的褶子都容不得,更何况说要他连穿两日同一套衣裳,故而,扶萱这里悄悄备着好些他的常服和官服。
今日还是建康城这里的人们要过的“小年”,昨日谢湛便说过,今日他是要回谢家不来永栖巷的,若非此番意外突来,想必他也不会现身。
怕是谢家那头还等着这位家主主事。
如此想着,扶萱取衣裳的动作更是利落了些,片刻便疾步回了谢湛身侧。
谢湛支着身旁桌面站起身,一双高深莫测的眸中盯住扶萱的眼,并未伸手接她的东西。
“长珩?”扶萱似询问地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