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晴朗的冬日,艳阳初升,晴光万道,打在谢府五间占地的大门上方盖琉璃瓦的屋脊上,照耀在推光朱漆的门栏窗槅上,整个谢府门楣皆在熠熠发亮。
亮光之下,描金的“谢府”两个大字,愈加气势夺人。
与如此华贵气势格格不入的,乃是距离门口数丈远,聚集了几十位衣衫褴褛的伶人。
大梁当朝,伶人们虽大多有一身突出的身段本事,但在身份上,却是与妓子相差无几,可谓极为低微,便是连许多人家的奴仆们也都瞧不起他们的,更何况,今日他们来的,是这大梁数一数二的世家府门。不无意外的,众人甫一接近谢府大门,便被看惯高官显爵的门房们冷嘲热讽着赶出了数丈远。
但也正因这些伶人的到来,这不准跑马、不允大声喧哗的乌衣巷,原本清冷沉肃的氛围,竟被三三两两的低声细语衬地热闹了好些。
出门办事的别家奴仆见状皆不由驻足,看起了热闹,暗自猜测着伶人们到来的缘由。
若是啊,这些惯是被包养的人,与谢家哪位郎君也有着上不得台面的瓜葛,可不就是现成的乐子么?回头办完事回了主家,讲给主子们听上一听,当真是正正好。别看世家的个个主子表面都高雅大气,在华美的皮囊下,也是不缺那庸俗的恶性乐趣的。
伶人们天一亮就到了乌衣巷,虽然几度被驱赶,却坚持留了下来。
不多时,众人注目下,一位年纪稍大似是领头的伶人再度上前,朝门口持刀侍卫小心地看了眼,站在离石狮一丈远,抻了抻衣摆,朝门房处拱手,恭敬地再次请求道:“还烦请老爷您通传一声,奴们来此,只为见小郎君一面。”
“不都说了么,小郎君岂是你们这等人想见就见的?还不滚远些!”
一位门房说着话,轻蔑地翻了个白眼,然而,这白眼翻到大半,生生又收了回来。
巷口处行来的四驾马车车辕上,坐着的不是这谢府的侍卫统领,还能是谁?
檐下摇晃着白玉单角貔貅的镶白玉车厢里,此刻坐着的,定是他们家主无疑。
那门房脸色骤然转变,速速理了理衣裳领口,小跑上前,敛目垂首,静候在了马车不远。
谢湛弯腰下了马车,并未提步迈上大门外雕凿祥鸟瑞花纹样的玉石台阶,而是立在原地左右扫了一眼,继而眯了眯眸子,问:“他们来此,是为何事?”
门房懵了一瞬,倒没想到家主会过问这些人,下意识地偷偷觑向相对于他们身份更近些的石清。
“家主问话,还不照实作答。”石清冷着声儿道。
门房被石清洪亮着声呵地抖了下身子,支支吾吾道:“说是想见见小郎君……”
“叫他过来说话。”谢湛道,目光落在几丈外那不敢上前的伶人身上。
门房一怔,而后小跑了过去,将先前那伶人带到了谢湛身前。
那伶人回话道:“昨日得小郎君相救,奴们这才从那骇火中捡了贱命一条,小郎君的再生之恩,奴们是万万不敢忘却的。如今畅乐楼被烧,东家也无法再度营业,这要遣奴们去外地的楼里表演了,奴们也不知何时能再回建康城,便想离去之前当面朝救命恩人言谢一句。”
小郎君?救命恩人?
“……怎么说,我今日也算帮助了好些人逃生,也是好事一桩……”
——扶萱昨夜的话窜出脑海,那一身青袍的纤瘦形象浮现,谢湛眉尾微抬。
合着,这些人是将扶萱认成了他谢家人了。
略一思忖后,谢湛转脸看石清,“去请母亲过来。”
石清惊讶地瞪直了眼。
昨日他在闻熙堂一个没过大脑,当着老爷夫人的面,便将平素在公子跟前喊扶女郎为夫人的话脱口而出,并且,还将扶女郎去戏楼那种地方的事儿也捅了出来,他就是傻了,也能猜到夫人现下是如何火冒三丈,而公子却还要叫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