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道上,两位官阶相同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背道而行。
高亭树走出一段路程后,扭头看了眼那个高大背影,重新转头后,自言自语道:“呦,原来不是真的缺心眼啊。”
孔镇戎始终没有转身,面无表情。
这个昨夜被父亲厉声斥责不许前往下马嵬驿馆的年轻人,前程锦绣的车驾司员外郎,狠狠揉了揉脸颊。
年哥儿。
曾经的兄弟四人,严吃鸡成了国舅爷,也像他小时候希望的那样,安安心心做起了文章学问。
而我孔武痴,也会做官了。
我和他还是兄弟。
曾经最怕死的李翰林,竟然当上了凉州关外游弩手的都尉。
跟着你一起上阵杀敌。
你们还是兄弟。
我只想知道,我们和你们,还是兄弟吗?
年哥儿,这些年我在太安城帮你搜集了六十多套兵书,你还愿意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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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高亭树和孔镇戎所说所想,田综韦栋和董工黄三人绕过兵部审议的悄然入京,三人的官场升迁路途,便是那般。
唐铁霜拉着三人四处闲逛,没有说任何国事军政,都是聊些鸡毛蒜皮的地方风俗,甚至都没有一次提及他们的共同恩主,大柱国顾剑棠。
雍州刺史田综,当年覆灭旧南唐,他拿下了渡江首功。
泱州副将董工黄,跟田综一样没有跟随大将军入京,而是留在地方上,上任初始就杖毙了姑幕许氏的三公子,迎娶了江南大族庾氏的嫡女。
与现任青州刺史早早成为姻亲的“韦龙王”韦栋,跟吏部侍郎温太乙、以及比他们更早入京的青州将军洪灵枢,关系深厚。
如果加上已是两淮节度使的蔡楠,和就站在三人身边的兵部侍郎唐铁霜。
应该足以让看到这一幕想到这一层的京城官员,感到浓重寒意。
顾庐是没了,可顾剑棠依旧手握离阳王朝规模最大的两辽边军,当年不同于徐骁,近乎只身一人进入兵部的顾剑棠,旧部很早就被打散,但是除了此时位高权重的四人,还有更多昔年的嫡系心腹不曾浮出水面。
唐铁霜突然沉默。
离阳先帝分散顾部将领,是放。当今天子收拢顾部旧人入京,是收。
不能说先后两位皇帝谁的手腕更加高明,因时而异罢了。
解决了北凉道,就等于完成了削藩大业的一半。
那么整肃完毕顾部留在地方上的势力,何尝不是完成了抑制地方武将的大半任务?
真正让唐铁霜伤感却不会流露丝毫的事情,不是皇帝陛下要拿他们制衡张庐旧部文官的制衡手段,也不是利用他们这帮武人震慑以及一定程度上阻断永徽老臣与祥符新官联系的帝王心术。而是早年在沙场可以换命的
几个老兄弟中,也许除了老董,田综和韦栋都对此次升迁,个人的惊喜,远远超过对大将军处境的担忧。
唐铁霜很快恢复正常,笑了笑。
这就是庙堂,这就是人心。
明知道高处不胜寒,还是人往高处走。
离阳版图上的众多武将,从杨慎杏阎震春这拨春秋老将到他唐铁霜这些,成了某双手随意摆弄的棋子。
文官也不好受啊。
张巨鹿一去,齐阳龙一来,其实就是一场变天。
随着隐约成为江南道士子领袖的卢白颉失意南下,许拱也被雪藏在边关,以辽东彭家领衔的北地士子开始崛起,如今分崩离析的青党又有抱团复苏的迹象,江南豪阀这两年无比高涨的气焰立即就熄了很多。更有姚白
峰之流在中枢稳稳占据一席之地。
原本各方阵营泾渭分明的那张棋盘,彻底乱了。
唯一不乱的,只剩下那个重重幕后的下棋人。
乱中有序。
唐铁霜不知道这盘棋,先帝、当今天子、张巨鹿、元本溪,四人中谁贡献更多,谁心血更多,唐铁霜根本分辨不清。
只是这屈指可数的下棋之人,除了姓赵的,下场如何?
然后唐铁霜想到一个年轻人,笑意欢畅。
一枚位置被摆放死死的棋子,有一天竟然能够恶心到下棋之人。
奇了怪哉!
何其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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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铁霜暂时不在的兵部大堂,得知一个消息后彻底哗然。
下马嵬驿馆那边出现了一场对峙?!
高亭树嘀咕了一句:“可惜不能杀人,不过一个自恃武力的藩王,不小心淹死在江湖里,也算说得过去吧?”
随着时间推移,礼部,工部,刑部户部吏部,赵家瓮六部衙门都沸腾了。
然后是中书门下两省,国子监,翰林院,六座馆阁……
其中桓温和赵右龄不约而同都给了“胡闹”两个字。
不过坦坦翁是说年轻藩王的举动不符身份,而赵大人则是恼火幼子赵文蔚竟然跑去下马嵬那边看戏。
唯独中书令齐阳龙无动于衷,置若罔闻,老人一手拎着那本被朝廷列为禁书又给他拎出来的诗集,看得津津有味,一手时不时从桌上小碟子里抓出几粒花生米,吃得亦是津津有味。
那本并无署名的诗集中,那个一辈子都不曾走入江湖的张姓读书人,原来也能写出“我有匣中三尺锋,有蛟龙处斩蛟龙”这般肆意诗句,同样也作得出“但愿白首见白首”这般婉约诗句。
咦?碟子空了。
至于写诗之人,早已死啦。
老人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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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一座气势森严的大殿内,此时没有朝会,也没有随侍的宦官,但是龙椅上坐着一个身穿龙袍的年轻人。
空旷寂静的大殿,皇帝坐北朝南,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嗓音说道:“你知道不知道,只要北莽多死一个董卓和二十万人,你们北凉也多死十万人,那么这个天下,就是太平盛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