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终于开口:“张将军说的对,日后筹集粮草,招兵买马,积艳山十分理想。”
张远又道:“何况奢帝之所以失天下,非他,因其奢侈无度,失德失行,主公要得天下,首先要天下归心,不可重蹈奢帝之覆辙。要建新宫,可在天下大定后。”
言眺猛然重重一鞭抽在马上,一人一马猛窜出去。张远愕然看向我。
别理他,他就是这样。
前山低,俯看祈水,后山高,仰接天色。积艳山前后山扶抱如孩童依偎父母。
重檐歇山的无暇殿,朱柱金顶,飞椽挑出一丈多远,赤金蓝彩画的斗拱层层繁复,汉白玉栏杆寸寸雕饰,如此华美巍峨的宫殿建在山上,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好一个侈糜无度的奢帝萧望。
顺台阶而上,箜篌之声遥遥传来,惆怅满怀,正是前朝的曲子,“故国·望乡”。相传当年二殿下萧芜前往邻国当质子,临行前萧芒特意谱写这首曲子,送给二弟,叮嘱他勿忘故土。转眼王朝倒崩,离乱纷纷,三位皇子都死于战乱,唯一留下的四皇子也不知所踪,只有这首曲子流传天下。
只是积艳山的新主人,又怎么会听品前朝的名曲?
前山的烽火台上,一人向下注视着我和张远,身上的银丝软甲将一片银光倒映在他脸上,本该是光芒闪耀,不容逼视,却映出一片秋水般的凉意。一动不动的身形,沉静如夜,无形的寒霜之气缭绕他四周,此人一定不是普通之辈。
张远缓步踏上台阶,低声道:“此人是杨运大将耿无思,善使日月乾坤圈,与贺披云齐为杨运左右手。”
白玉阶,红丝幔,一个结玉环绶的美人正弹奏着箜篌。
杨运就在白虎皮铺就的王座上,倾耳聆听。乐声里的哀愁与思念,讽刺地弥散在他的脸上—他既已举起义旗,难道还怀念着前朝?
张远单膝下跪:“末将见过杨大人。”我也跟着跪下。
杨运摆手,执箜篌的美人停下弹奏,退到他身后侍立。
你家主公可安好?杨运头上的梁冠似乎重不堪负,压得他心不在焉,笑容也带上敷衍之意。
张远略一迟疑:“托杨大人洪福。”
张贤侄远道而来,定是有要事相商?杨运说话倒是简明直率,出乎我的预料。
杨大人想必听说过金弦弓?
杨运在王座上微微坐直,赢弱的身形仍是佝偻。眉毛渐渐皱紧,似乎想起了多年前不快的往事,语声轻飘:“谁会不知金弦弓?那是昔年孝广成太子之物啊。据说得金弦弓者得天下,孝广成太子却早逝……”
他皱着的眉间缓缓舒展,脸上的哀愁变成一道阴影褪去,不悦之色却更浓,“怎么,难道有人追上了金弦弓仆,成了金弦弓的新主人?”他的目光从张远的脸上滑开,看向大殿的空旷处,仿佛那里站着个人,正在和他对视。
他忘了张远,怔怔看着那处空旷,眼神模糊,似已不知身在何方。麻木与悲哀交相从他脸上闪过,最后沉淀成一种木然。
这位一方霸主,竟如此闷闷不乐。
张远未露异色:“杨大人可听说过花神让道林三郎?”
杨运毫不诧异,松了口气:“林家三郎,也只有他才能追上金弦弓仆。”他声音微微低下,似乎要睡去,又惊醒似地道:“你家主公差你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我微低着头,不再看他,只留心张远的举动。
张远已拿出一个竹筒,示意我呈给杨运:“我家主公的意思,都在这封信里,杨大人看完就明白了。”
终于到了刺杀的时候。
我躬身捧过竹筒,缓步走上前去。
以杨运这样身份,接见外人身边竟不带任何侍卫,要不是自信到了极点,就是极度没有防备之心。
这却是我的好机会,只要我靠近他七步,我必能杀了他。
我一步一步往前走,左足骤然在地下一点,扔下竹筒,全身借力扑出,曲右臂,收右腿,重重一拳,朝着杨运打了出去。
红丝幔猛然鼓荡,劲风扑向杨运,掀起座上的白虎皮,杨运须发和冠带齐齐飘向后,他脸上与其说是惊恐,倒不如说是一丝淡漠,他居然连死都带着一些心不在焉。
若无意外,这一拳足可将他当场打死。
斜刺里寒光涌起,如重云压到,一双日月乾坤圈先后推到。是杨运大将耿无思。
我前扑之势未衰,左手跟着一拳,击向耿无思。
杨运不会武功,只要我困住耿无思,张远定能杀了他。
眼角瞥处,张远果然已冲上前来。耿无思能在呼吸之间赶到,武功的确不弱,但他一个人,又怎么是我们两个人的对手。
杨运端坐在白虎皮上,竟然没有逃走的意图,耿无思已叫道:“大人快走!”
杨运忽道:“住手!”连我也怔了一怔。
他弱不禁风的声音里透出威严,一方霸主的气势,终于显现出来。如同一把名剑,即使再轻再薄,也难掩逼人的气魄。
耿无思双圈一合,当先停下,挡在杨运面前。我和张远对看一眼,也停了下来。
阁下想必就是林三郎吧?杨运赢弱的面庞突然透出几分光彩,眼也不眨,直视着我,飘远的心神终于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我伸手撕下□□,“正是林某。”
杨运转过目光看向张远:“你们的计谋本来很好,用的险,用的妙。只是,你们万万想不到,我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耿无思身上散发的丝丝凉意像是突然侵入了我的四周,冬日变得更冷几分,我几乎要微微发颤。
不错,他到底也是一方统领,又怎么会如此耳目闭塞呢?我的确失算了。妹妹和萧疏离正率兵偷袭,是否此时已陷入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