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由夹墙间隔的密室当中,仁曦太后和敬亲王听到刚毅下令给曾伯恒减一下掌嘴,不由得相视一笑。
“这曾伯恒看样子是打算无赖到底了,死不认罪。”仁曦太后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快速的写完后,将纸递到了敬亲王的面前。
“断案首重证物,所谓铁证如山,口供次之,如余杭葛毕氏毒杀亲夫一案(即著名的杨乃武小白菜案),开棺验尸骨白无毒,即可明证冤情。昭于天下,无有非议。此案人证物证皆确凿明实,沈程仁昔年曾府腰牌尚在,确为曾府幕宾,又有曾某亲笔书信为证,为曾某所主使,沈程仁与莫四亦有书证,曾某罪无可逭。”敬亲王在纸上回写道。
看了敬亲王的回答,仁曦太后点了点头。
“还是有份口供好些。”仁曦太后想了想,提笔又写道,“供词写好后,让曾某画押就是了。”
“皇太后圣明。”敬亲王立刻表示了同意。
仁曦太后向身边的一个太监招了招手,太监上前,仁曦太后用笔在供词那一句上画了一下,指了指公堂的方向,太监立时会意,鞠躬后退,轻步出了门。不多时,太监回来了,又向仁曦太后鞠了一躬,以手比划了一下,表明他已经把仁曦太后的意思通知了刚毅。
“曾某罪大恶极,但若论死,恐怕激起变乱。”仁曦太后屏退了太监,又提笔在另一张纸上写道。
“死罪可免,以银折之。”敬亲王言简意赅的答道。
仁曦太后明白了过来,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让他吐银子抵罪,把从长毛那里弄来的金银财宝都吐出来。”仁曦太后写道。
“数目暂定五百万两好了。”敬亲王回写道。
看到敬亲王的回答,仁曦太后险些笑出声来。
她当然明白,敬亲王是想要把曾伯恒吞掉的当年圣平天国“圣库”的钱全给吐出来。
圣库制度是圣平天国初期的一种政治制度,就是把所有参加圣平军的人的私人财产集中起来使用。伴随着圣平天国席卷了大半个中土,天国圣库不断膨胀,据说财富累计达到1800万两白银,而当时朝廷的库存仅有200万两白银。
然而,天京城被攻破之后,湘军主帅曾伯函曾伯恒兄弟便在对朝廷奏报时称,天王府被大火焚毁,除了两方“伪玉玺”和一方“伪金印”,天国圣库全部毁于火灾。仁曦太后曾下令追查天国圣库,但曾伯函全力掩饰辩解,同时为安朝廷之心,表明自己无作乱之意,将自己一手创办的湘军迅速强行撤散。如此一来,君臣关系趋于和缓,朝廷也不好再追查下去,只好接受了他的说法。
敬亲王原打算利用圣平天国的圣库来缓解大乾帝国的财政困难,接济饱受战火蹂躏的江南地区民众,以求尽快恢复国家经济,但却没想到曾氏兄弟来了这么一手,一分银子也没给朝廷留,全部独吞掉了,而后又杀了他举荐为两江总督的马新贻,令他一直愤恨不已,今天有了报复的机会,他自然要好好利用。
不杀掉曾伯恒的好处是不会激起湘军集团的变乱,并且显示朝廷的仁厚,不随意杀戮功臣,而要曾伯恒以钱抵罪,可以将当年他贪墨的圣平天国圣库银两追回大半,好处是非常明显的。
“供词在此,案犯曾伯恒签字画押!”公堂上又传来了刚毅的呼喝声,接着是桌椅的挪动声,应该是有人搬来了小桌椅,让曾伯恒在供词上画押。
“刚毅……你这混帐忘八蛋……你……如此陷害我……定有报应……”曾伯恒口齿不清的骂道。
一阵桌案翻倒的声响,刑部堂官说道:“禀大人,案犯拒绝画押。”
“大胆!来人哪!大刑伺候!”刚毅大怒,“给我把他夹起来!”
“上夹棍!”堂官应喝道。
不多时,曾伯恒猛然嘶声大叫起来,吓了仁曦太后一跳,敬亲王却是不动声色,象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曾伯恒惨叫了一会儿,突然间叫声嘎然而止。
“禀大人,案犯曾伯恒晕死过去了。”堂官报道。
“好,画押吧。”刚毅说道。
“禀大人,供词画押已毕,请大人过目。”
“好,呈上来。”
仁曦太后听到这里,脸上现出了满意之色。
曾伯恒记不清自己是怎么重新回到大牢里的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堂上痛骂着刚毅,结果刚毅不但掌了他的嘴,还给他上了大刑——夹棍,险些将他的双腿夹断,接着他便昏厥了过去。
人毕竟是血肉之躯,抗不过大刑的。
恍惚中,曾伯恒不知怎么,想起了同样在这里呆过的前朝名臣杨继盛来。
杨继盛一代忠良,可是由于向前朝世宗皇帝说了真话,上奏指摘奸臣误国,结果被皇帝当廷廷杖,打了一百四十棍,打完以后,又下狱三年,最后还是把他杀了。他死的那年,只有四十岁,他的夫人上书要代他死,她哀求皇帝准许她代丈夫死,可是还是不准。杨继盛倒是一条铁汉,他被廷杖后,昏倒了许多次,但最后活了过来。后来也是被上了夹棍,他被夹得双腿都烂了,在牢里他用破碗的瓷片,把腐烂的肉一块块切下来,连在旁边执灯帮他打光的狱卒,看得手都发抖了。在他被打之前,有人送他蚺蛇胆,说吃了可以减少痛苦,可是他的回答是:“椒山自有胆,何必蚺蛇哉!”他临被砍头时,作诗二首,其中一首是:“浩气还太虚,丹心照万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
真的补了。他死后二十年,左光斗出生了。在左光斗五十一岁时候,又和他一样的做了烈士。而左光斗坐的那个监狱,不也正就是今天这个刑部狱吗?如果是头监,岂不又是这同一间牢房吗?左光斗为了说真活,被下狱、被廷杖、被刑求,刑求中主要是炮烙,用烧红的铁条去浑身烫,烫得左光斗体无完肤。
他的学生史可法买通狱卒,穿着破衣服、草鞋,化装成清洁工,偷偷进来看他,看到的竟是面额焦烂无法辨识的左老师了。左老师身靠着墙,浑身血肉模糊,左膝以下,筋骨尽脱,已残废得站不起来了。
史可法一见,跪上前去,抱住左光斗大哭,左光斗眼睛烫瞎了,可是听出声音是史可法,乃大骂他你来干什么!国家之事,已经糜烂了,你不去救,反倒“轻身而昧大义”,妇人之仁,跑来看我,一旦被奸臣发觉,你还活得成吗?你快给我走,不然我就打死你。说着就抓起地上铁链刑具做投掷姿式,史可法只好含泪而出。
史可法后来说:“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也!”后来左光斗也在狱里被杀死了。
这是杨继盛以后的又一个!左光斗死在眀朝高宗年间,一转眼又是两百多年了。曾伯恒想着。
今天,轮到我曾九了吗?
他仿佛看到自己到了刑场。
菜市口西鹤年堂旁边的棚子,已经快速搭盖起来,棚下的桌椅文具,也布置得一应俱全。这回走出的监斩官,是刚毅。
和他一同处斩的,还有一大批的犯官。
刚毅下令将犯官们带到,在形式上,一一验明正身,用朱笔勾决,然后按照惯例,朝地下丢下了朱笔。
他被拥簇着走到法场正中,满地泥泞,太阳却是高照着,放眼望去,四边人山人海,却是鸦雀无声。
在刽子手的准备行刑过程中,他又放眼望去,望着天上的浮云,随着浮云,他的思绪快速的闪过。他想到江湖中人,在临死前慷慨激昂大喊:“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他感到也该喊一句,但又不知道喊什么能符合自己“杀人如麻,挥金如土”的曾九帅的身份。
这时刽子手走了上来,他是一个精壮的汉子,赤着上身,头戴红包巾,脸上蒙着红布,手里捧着鬼头大刀,一双眼睛冷冷地打量着曾伯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