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斯伯禄的影子已经从地面脱离,化为了数条水桶般粗细的影蛇立在了泽维尔的身后,它们中的每一条只要张开嘴都能轻松地将年轻的人类一声一口吞了。
“唔,已经神经外露了啊?你年轻的时候难道没有修过角?现在扭曲得很厉害啊……”
泽维尔用手指按在那对结实的犄角角尖的位置,因为形状的缘故,左犄角和右犄角的角尖已经抵在了一起,在摩擦中角质磨损,露出了之下如同海绵一般柔软通红的神经。
影蛇在空气中无声地抖动着自己的舌头,牙齿暴涨,邪恶的黑色嘴角边落下了腥臭的殷虹粘液。
黑蛇缓缓地,缓缓地大张着嘴,来到了泽维尔的头上。
就在这个时候,泽维尔的手指在那块粉红色的地方轻轻碰触了一下。
“嘶——”
一声嘶鸣——加斯伯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的脸色陡然变成了铁青,所有的阴影骤然缩回了斗篷之下,因为那种恶魔无法归纳的可怕酸痛而变成了又小又哀戚的一小团。
“啊,抱歉,我没想到你属于敏感型的!”
对于之前位于自己身后的危险浑然不觉的泽维尔眨了眨眼睛,对着耷拉下肩膀,沉默颤抖的恶魔殿下道歉。
“……”
加斯伯禄的眼神空白,面容呆滞。
他没有回答泽维尔,而假如泽维尔不是一名普通的人类的话,这个时候他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属于恶魔皇帝的那又黑又狰狞的庞大灵魂正在自家诊所的天花板上缓缓蠕动。
泽维尔不由地担心了起来,害怕再一次刺激到这名脆弱的恶魔,接下来他没有动那块神经,而是塑胶棒轻轻地敲打着那对黑色的畸形犄角——犄角发出了空空的回应。
“缺钙也很严重啊,内里都空了。”
泽维尔头痛地嘀咕道,塑胶棒在心不在焉中敲到了加斯伯禄的额头上,发出了同样空洞的“咚——”的一声。
恶魔的红眼睛在发丝的掩映下轻微的闪了闪。
泽维尔温柔地将他扶了起。
“我已经检查过你的角了,很抱歉,单纯的截角或者矫正都没有办法让你的角变得正常起来,它们在根部生长的时候就受到了压迫所以变形了。
加斯伯禄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出生时的那枚蛋,他的母亲为了炫耀当时他那美妙的散发着白光的蛋壳,在蛋的表面浇筑了金子和红宝石,他因此而差点没能破壳。
阴郁的心情让他影子中的黑蛇再一次扭动了起来。
这一次它们化为了更加灵活的黑色触手,表面布满无数尖锐的环形小牙,它们扭动着朝着泽维尔缠去,可是就在它们即将碰到他的瞬间,一句话落在了加斯伯禄的耳朵里。
“……没办法,只能从根拔掉,让角重新长。”
……加斯伯禄的每一根影子触手都在那一刻都僵直了。
“如果不拔掉的话,情况只会更加恶化。”泽维尔忽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功地将南方之主以及他那臭名昭着的“阴影之手”吓呆了,而是继续以一名专业修角师父的态度对着一脸铁青的高等恶魔侃侃而谈,“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还有头痛的毛病对吗?动作剧烈的晃动时能听到角部有东西‘咕隆’‘咕隆’地乱响?”
(啊,完全没错。)
加斯伯禄在心底控制不住地回答了泽维尔的问话,反应过来之后,他的心情变得更加郁闷了。
不过,泽维尔好像天生就有一种魔力,在加斯伯禄那种阴森森的沉默中,他却依然可以得到答案。
“头痛是因为你的角端磨损已经影响到神经了,而会发出响声是你的角内部有积液……放心,等到你把角拔掉之后,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
虽然加斯伯禄竭力让自己维持作为大恶魔的尊严,但是这份坚持在“拔角”这件事情面前却显得是那样的脆弱。
他死死地瞪着泽维尔,在这样短短的瞬间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亿种让年轻的医生死去的方式(其中大部分都会带来极致的痛苦),可是泽维尔说的那些可怕后果却让他始终没有办法鼓起勇气真正的杀掉对方。
谁知道这一次干掉地狱的拔角师父之后要过多久才会有新的人类傻瓜踏足这里呢?地狱本土可从来不会产修角师父——比起拔角,恶魔们更擅长拔头。
好吧,剩下的剧情不会有人想要仔细了解的。
女妖的眼珠在一旁的头盔上咕噜噜地转动着,蜘蛛脚一般的睫毛在空气中快速挥动,亡灵们簇拥在一起,从白骨骷髅的缝隙中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声调古怪的嘲笑。
嗯,严格地说起来,它们也确实是嘲笑某位恶魔的怯懦。
加斯伯禄给了它们极为冰冷的一瞥,头盔再一次安静了。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那些难以理解的嘲笑最终刺激到了加斯伯禄,高大的恶魔站了起来,然后面无表情地朝着诊所中央的椅子走去。那是由人类设备改造而来的专用拔角床,上面的护符和魔法阵能够最大程度地限制坐在上面的恶魔的魔力以避免它们在拔角的过程中跳起来把可怜且脆弱的人类医生给弄死(当然,意外还是时有发生)。
加斯伯禄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在坐上去准备迎接拔角的瞬间已经感受到了后悔,就像泽维尔也不会承认自己其实已经看到了加斯伯禄同手同脚走路的样子……对于一名有责任心的医生来说,不刺激到病人脆弱的心灵也是职业操守中的一环。
“好了,那么开始吧,我会先麻痹你的角,在你做好准备以后,我才会拔掉它们。”
医生亲切地安慰着加斯伯禄
在确定了加斯伯禄已经做好准备以后,泽维尔的脸上浮现出了惯例的让恶魔们感到不适的温柔笑容,之后他拿起一瓶淡绿色的药剂,打开盖子之后将那些如同黏菌一样缓慢蠕动的液体倒在了那对心形的角上。
通常来说,加斯伯禄不会允许任何一只生物像是现在这样靠近他,可是或许是因为泽维尔只是一名太过于脆弱的人类的缘故(他身上的魔力波动不会超过一颗魔界尘埃),医生的接触并没有那么的可怕——几秒钟之后,那些来至于大角虫和地狱蛇的毒液就成功地麻痹了他过于敏感的角部神经,他的头开始变得轻飘飘的,并且察觉到自己的头痛开始缓解了。
“我做好了准备,我允许你碰触我的角。”
直到这个时候,加斯伯禄才终于放下了沉重的心理包袱,他矜持地对泽维尔说道。
泽维尔的头探过来,出现在了加斯伯禄的视野里……他的脸上溅着鲜红的血。
“啊,其实我已经把它们拔下来了。”
他笑眯眯地说道,双手满是鲜血,然后他费力地将那对角抱起来,展示给无法动弹的加斯伯禄观看。
那对角的根部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
……
……
……
接下来是弥漫着浓重硫磺味和血腥味的一小段沉默。
加斯伯禄的呆滞让泽维尔显得有些担忧,为了证明这次拔角过程是多么的顺利,他殷勤地搬来的镜子,好让伟大的南方君王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没有病角残留,也没多余的肢体部分被挖走。
犄角被移除以后位于恶魔头部的那两个大坑里只有一些鲜血在“噗嗤噗嗤”地喷射。
“不用太担心之出血的问题,过不了多久伤口就可以止血了,不过……”泽维尔亲切地在加斯伯禄脑袋上的坑的边缘敲了敲,“这个恐怕要等到新角长出来之后才能逐渐填满。”
……
加斯伯禄花了一小段时间来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
是的,没错,他确实已经把那对该死的角拔掉了。
一点都不痛,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希望自己能够维持作为高等恶魔的尊严,冷静地接受这一切,但是当他看到镜子里自己脑袋上那两个大坑以及其中喷射的鲜血之后……
“你怎么敢——”
一阵黑乎乎的,扭曲的魔法语句从他的嘴角溢出来。
暴怒迫使加斯伯禄强撑着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爪子骤然张开,本能地想要袭向那名邪恶的人类医生。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仅仅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他头上新生的那两个坑的深处瞬间传来一阵可怕的酸痛——他的身体在那个瞬间瘫软了下来,并且直直地倒向了泽维尔瘦弱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