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喜劫,若能以平常心渡之,必定有见‘云开月明’之日。”慧明颔首,那素来抿如戒尺的唇角似乎勾了一瞬,缓声道,“贵人命中不凡,年少时屡经磨难,日后必有大福。”
薛绛姝见状失笑。心下波澜微起时,那势便蹿入喉中,来不急遮掩下去便脱口而出,“听闻信女尚于襁褓之中,师父夜观天象,道信女降世之景显赫,身衔贵意。依此言,信女长至如今,荣华缠身,委实是大福。可惜前些时日横遭祸事,京中传言后路已断,往后身为平常,大抵亲眷平安便算是福召罢。”
她言罢尚觉失言,才要再续,慧明忽开口,语意依旧如常,“心怀善念者,自当享天伦之乐。贵人心宽似海,不该以此为借口。”略停顿一瞬,老和尚又道,“或许贵人以为登高至顶方为福召,世间万物再无可及之处了?”
慧明生福相,语调如自胸膛处迸发,声如洪钟。她虽失鸣,然而静心观其面亦可察其势,等再看敛秋手掌示意后顿时失笑,抬手端起茶盏,温言道,“传言再广,也尽数是众口之谣,过耳便可,不必深记于心。身居高位或是布衣简食,于信女而言并无不同。何况如今因虽祸断那般福召,信女只觉是幸事,诸事皆妥,怎觉不及之处?”
这时节虽才过端阳,不过今岁的暑气似乎压过往年。每日曦轮正当时热浪滚城,虽时有清风拂过,然身披暑曦行走时仍觉如置蒸笼。风骤起时卷着几簇合欢入亭,顺势攀上的衣摆与手腕儿间。侧身捻起一枚轻拢于手心,再抬眼望向桌案对面,老和尚只凝神拨动佛珠串儿,顿觉心安。
那指上佛珠一颗一顿,如此静神半晌,老和尚方摞下手抬眼续言,“有此心,方妥善。登高虽能望远,却未必胜寒。若命中无缘,强求也无用,顺其自然方正好。事已出,前尘过往不必细提,股日恩身上所带的福召未至,往后之势如何犹未可知,兀自珍重方为正理。”
薛绛姝见势微怔,旋即摞下茶盅,直起身追问,“信女愚钝,恳请师父赐言提点。”
言罢拱手让礼,却见慧明大师合上眼眸,再无言意。心下当即了然,起身行大礼,“闻师父今日所言如醍醐灌顶,必定谨记于心,多谢师父赐教。”
告辞出亭,主仆二人顺着来时的甬路原路返回。亭中轻语随风断尽,至始至终,老和尚未曾抬过一眼,往对面看过。
这一日往后,慧明大师便又入禅房打坐,未曾再踏出半步。那日静心亭中的一局棋势与那几句教诲之言宛如过耳旁风,似乎从未曾有过此势。
小住几日,总该回家去侍奉双亲。虽欲走,却因一日夜里起风感染了风寒,便又于寺中耽搁几日,方叫人收拾了行李,欲下山回府。大抵是为了她们行走时不必沾暑气,城中连着几日落起绵针细雨,将先前的热浪尽数掩去,正是适合出行的时节。
依着薛绛姝的吩咐,妩琴一早儿去前殿各处送了经文,等回来时裙摆上已沾了一层薄泥,在廊下跺脚道,“此处虽好,只是愈往后院去路上便愈不好走,这几日又连着落雨,实在难熬。昨儿才换下的鞋面,如今可又脏了。”
敛秋闻声从耳房出来,抿唇笑道,“昨日你换时,我便劝你倒不如等下山归家去再换,不听劝,如今自知吃亏了。”
妩琴抬手抚面,见敛秋两手抱着书卷出来,忽倾身过去紧贴上,欢笑声如刺针,丝毫不给敛秋留情面,“这不是姐姐你么?原先在夫人院子里,姐姐素来最疼我,等回去再为我绣上一对儿新鞋面,今日这个随手扔了我也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