呻吟声响荡在山野间。
“筱柔,不要难过,如果迟早要做个了断,不如放在今日,如此,将来才不会有更多的牺牲!”二哥急切地说。
我沉默不语。
空中尖锐的啸音刺碎了风声,从我身后讯雷般地急赶而致,二哥敏捷地左偏过身,身子在马上一恍,横剑相向,随即在我身侧笼上一层密不透风的剑网。
周围的人越来越少。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别已经来到了我们的面前:“淮南王殿下仅凭区区几千人就能阻我主力,果然好计谋,萧某人不得不服!”
说到这里,他目光突然一凛,冷哼一声,继续:“只是,殿下大概忘了,本王在京师另有一支盟军!”
“是么,你且看看你身后是谁!”
萧别怔然,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前方的山野小道。
山野小道的一隅举着密密麻麻的火把,排列着数十万大军,成弯月形散开,手中枝枝不断地射着箭,阻挡不断涌上来的西北军。队伍后侧一道淡色身影高居马上,火把摇曳的光耀下,容颜清隽,雅贵非凡。
竟然是端砚。
收起瞬间的愣怔,萧别只侧过脸来,直直看向我:“你真的这么想我死?”嘴角微微弯起。漫天火光照亮的粲然笑脸那么美好,让人觉得如同身在梦中。
“当然!”不等我开口,二哥冷冷替我作答。
四下里出奇地安静,我听得到火把燃烧发出的声音。
“不,你不能杀了他,你们怎么能互相残杀?”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很是吓了我们一跳:“你们是亲兄弟啊!”
亲兄弟?
我紧盯着静慧师傅开合的嘴,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一个炸雷,轰轰地在耳边炸响,震得人魂魄齐飞。
静慧看了看萧别惊讶的脸色,沉声继续:“人人只知道靖王府只有两位公子,却不知靖王爷在小世子萧逸之出世之前,另有一个庶出的儿子。
那个孩子出世当夜,我师父无念师太经王爷邀请,前去王府替册妃念诵《血盆经》,夜观星象时,断言那个孩子命格有异,会给王府带来灭顶之灾,便恳请王爷舍其子入佛门,希冀可以借此化去劫难。
一边是王府众人,一边是亲生骨肉。王爷自是难以决断。
偏偏恰在此时,宫中萧妃娘娘诞下死胎,于是,兄妹二人便使下了这瞒天过海之计,冒险将孩子送进了皇宫。妄图既保住萧妃娘娘今后的隆宠,又能留得萧家血脉……至于后来的事,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了!”
她讲这些话的时候,声音不大,周围几个听到的人却个个呆愣当场,一片惊疑莫定。
萧别陡然哈哈大笑:“静慧师傅,本王知道,你今日前来,必是想救我于危难,萧某人在此权且谢过!只是,大丈夫死则死矣,何须师傅撒下如此弥天大谎,损我父亲一世英名,替他认下这个莫名的儿子!”
“怎么?摄政王竟是不相信贫尼?”静慧叹了口气,微笑:“既如此,王爷可以即刻回府翻看靖王府祠堂中的宗谱,你们萧家每有一个男儿出世,必在宗谱之中留下出生年月,另附上右手掌纹。”
萧别大惊:“你怎么知道我们萧家这么多的秘密?”
“别问我如何知道,你只说是也不是?”
“的确如此!”萧别无奈点头:“我们萧家历来有此惯例,新生的男儿只有在宗谱上留下自己的右掌纹,才算是认祖归宗,真正成为萧家一员!”
“他的宗牒就在你的上一页!”静慧一手指了二哥,又说。
“本王不信,怎么样也不信,本王怎么可能不是父皇的儿子,怎么可能……”听到这里,二哥突然颤抖起来,两步上前,几乎是恶狠狠地一把抓住静慧的双肩,拼命摇晃:“你撒谎,为了救这个萧别,你就编出这样一大通的谎话来骗本王,你是出家人,怎么能说话这样不负责任……”
“殿下既然知道贫尼是出家人,就应当晓得出家人从不打诳语!”那个静慧冷冷掰开二哥的双手,淡淡一笑:“贫尼只问你,殿下是不是自幼背部便有一处紫色的莲花纹?”
“你……你……”
二哥一下子呆立原地。那处莲花纹身,我也是因为帮着二哥清洗伤口才见识过,这个静慧又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你进宫当天,你母亲含泪亲手在你的背脊上刺下了那朵莲花,以作他日母子相认的凭证,那处纹身就在殿下背上,难道这也会有假么?”
二哥的母亲?当年靖王的侧妃?
“你到底是谁?”我上前一步,死死盯着她:“为什么会突然赶到这里?”
“呵呵……贫尼只是一个游方散人,历来是名不见经传,公主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转过身却,却是看向二哥:“当年靖王爷统兵天下,一呼百应,何等威风!却为了苟全家人性命胞妹隆宠,狠心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入那吃人的深宫,妄图规避不可知的厄运,却没料到,正是因为那一送,才将这整个靖王府拖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真正人算何如天算!”
静慧娓娓道来,始终面带微笑,叹了口气,又说:“而今天,我也是不愿见到故人之子兄弟相残,这才前来道明原委,阻止这一场杀戮……若没什么事的话,贫尼就此告辞!”
她笑着看我一眼,径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周遭的夜色一片苍茫,满山的雾气弥漫开来,很快遮掩了她的踪影。
来去匆匆。这个静慧的到来,就像湖心偶然泛起的点点涟漪,旋即归于平静,然而,她的一番话,却是轻易激起了众人心中的惊涛骇浪。
回过头看二哥,他依然傻傻地呆立原地,双手还保留着刚刚的那个姿势,似要握住什么,指尖却空空如也。
一旁的萧别也并不比他好多少。
他直直看着我的二哥,突然放声大笑:“我以为,萧家除了我,早就没有人了。没想到,这个世上,我还有一个哥哥,我还有一个哥哥……”
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由清冷低沉,渐渐高亢激烈,借着秋夜的晚风不断散开去,久久在空旷的山野盘旋。
“宗谕兄,现在怎么说?”端砚自不远处翻身下马,想是刚刚那一切,他已尽数听了个透彻。
“呵呵……”二哥低低轻笑,面上神色捉摸不定,看一眼对面的萧别,狠下心一挥手:“撤……”看来,那个静慧的话,他终究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