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等到花厅里的喧嚣都消失了,支撑我的力量终于耗尽,整个人才慢慢蜷缩起来,一路下滑,依坐在门框上。
素弦进来的时候,很是吓了一跳。
“公主……”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安慰我。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示意她接过孩子去。
“没什么……”我说。
“还会有什么呢?”我抬起头,对她笑了一下。我心里一直就是清楚的。既然自己下不了决心不要这个孩子,我就该知道,这场不可避免的尴尬无措。
还会有什么呢?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
只是生生掐灭自己希望的感觉真是痛苦,仿佛春暖花开的大地上,兜头又是一场冰雪。彻骨的寒冷。
澈儿满月不久,我就病了。
不算很严重,只是每日里恹恹的,少食,失眠。没有办法,以前是装病尽量不出稼轩,现在却是真的要每天窝在稼轩静养了。
太医的说法是,思虑过盛,脾胃失调。
紫苏姑姑却始终坚持认为,是澈儿太缠人,把我给累着了。于是,自澈儿满月之后,她便整日整日呆在稼轩,帮忙照顾澈儿,指挥侍女们日常伺候。
她是服侍母后的老人,一把年纪,却仍要如此辛劳,真让人心生不忍。几次婉言推却,紫苏姑姑却执意如此。而澈儿有了她的照顾,我是真的省心了很多,所以也就不再坚持,只吩咐了素弦和纹箫,随时注意她的身体,切不可过分劳累。
这样经过了几个月,等到秋风渐起的时候,我的精神也好得差不多了。
紫苏姑姑看我的眼神,渐渐由担忧、心疼转而变得欣喜、轻松。有时候,她会盯着我看很久,兀自喃喃:“像……真是越来越像皇后娘娘当年了!”提到母后,自是免不了一阵唏嘘,常常又哭又笑,像个老小孩。
空气中慢慢多了桂花的甜香。初秋的阳光正好,明晃晃的铺了一地,一个人一直走到稼轩的竹林深处。周围没有其它树木,只有一丛一丛不知名的小黄花,迎着秋风怒放。
“公主,紫苏姑姑说要求见您!”远远地,就听到纹箫略微急切的声音顺着秋天里微凉的风飘来。
这个丫头,紫苏姑姑每天都在稼轩,要见面自是随时都可以?哪里用得着她这样巴巴地赶过来通传?我不觉好笑起来。
转瞬好奇――莫非真有什么事不成?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轻声问:“怎么了?”脚下却并不停止前行。
纹箫这才赶上来,拿手紧按住起伏的胸口,深呼吸一口气:“是紫苏姑姑,她说,她是来向你辞行的!”
“紫苏姑姑要走?”我连忙刹住踏出去的脚步,屏气稳住身形。
纹箫郑重地点了头。
什么都来不及问,我立即朝着来时的方向疾步赶了过去。
终究还是不能挽回什么。
午后的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背对阳光,阴影匀净的涂平了紫苏姑姑眼角的细纹,她还是那么温和,一如既往的慈眉善目。
“殿下,紫苏姑姑呆在这个宫里太久了。很久以前,当我还很年轻的时候,也曾想过,若是有一天可以离开了这个皇宫,该是多痛快舒心的事。虽然现在,我年纪大了,也走不动了,可是依然想要走出这个宫试试……。”她的声音沉静安详,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人心思悄然沉淀。
“可是,紫苏姑姑你还有我……”我急切低呼。
“殿下,够了,拿出你所有的勇气好好生活下去,紫苏姑姑向来知道,你并不是个软弱的孩子!”紫苏姑姑微笑着说,目光从容平和:“你的母后一个人留在皇陵太久了,该是时候去陪陪她了!”
“紫苏姑姑,您打算去……”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没错,如殿下所想,我这是要去守陵!”
“紫苏姑姑想了很久,始终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让殿下知道……”
“是母后生前吩咐的么?”我连忙问。
“不是,”紫苏姑姑微微摇了摇头:“皇后娘娘若是还在,或许不会容许我这么做。可是……”
我疑惑地抬起来眉头,细细打量她郑重的神情。直觉告诉我,这或许真是件石破天惊的大事。
“跟我母后有关?”
紫苏姑姑没有立刻回答,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殿下,这些年,您因为萧家的事几乎不再踏足含章殿……殿下可知道,您有多伤娘娘的心么?”说到动情处,眼睛已是红了一圈。
我的眼圈也忍不住渐渐湿了。
母后离世前的那几年,因为萧家的事,我一直跟她闹着别扭。除了重大节日,几乎再没有踏足过含章殿。我对所有人微笑,唯独见到母后,总是冷脸相对。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几年之后的含章殿,偌大的宫室,再见不到母后的身影。曾经以为理直气壮的理由,现在想来真正是可笑。
“可是……”再次开口,紫苏姑姑的声音明显哽咽,双肩微微颤抖。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忙一手抚上她的背脊轻拍,安慰:“紫苏姑姑,您不要激动,慢慢跟我说,我一直都在听……”
“可是,殿下……真是冤枉娘娘了。”她轻轻闭上双眼,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那件事,不是娘娘做的……”泪珠悄然滑落,直直砸在地面上。
“什么?”我的心脏狠狠颤了一下,仿佛有什么自上面毫不留情地狠狠抽过。
“设计谋害萧家的,从来就不是皇后娘娘!”紫苏姑姑缓缓睁眼,温柔地看着我说。
不是皇后娘娘。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却让我瞬间愣在了当场。
“怎么会?”我难以自持地向后退了两步,喃喃低问。
因为当年萧家的那件事,我气母后,而萧别怨我。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由此生恨,转而走向今天的陌路。我们李家更是经历了数次风波,政权名存实亡,再不复往日光鲜。
我们都为此失去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可是现在,紫苏姑姑告诉我,萧家那件事,从来就不是母后做的。
如果不是,我的那些别扭,他的所谓仇恨……究竟是谁愚弄了谁?
“是谁?”我生生压抑住翻江倒海的情绪,平复了语气低声问:“如果不是母后,那么告诉我,究竟是谁做的?”
紫苏姑姑低低轻笑起来。
“我的殿下,怎么会这么傻?如果可以告诉你,娘娘在世的日子,紫苏姑姑早就说出来了!何至于……”
“是母后不让你说,对吗?”我问。
她的身形微晃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殿下真是聪明,果真什么都瞒不了你!”
记得那个时候,我在含章殿前跪了很久,母后都不肯见我,而是选择把整件事情生生压下来。面对我的任性,既不解释也不澄清。既然事情不是她自己做的,那么她到底在袒护谁呢?
或者,我该问,又有谁值得我的母后那样倾尽全力相护?
紫苏姑姑当天就去了西山的皇陵。
“我只是无法再看着那个人继续错下去。小姐,希望你在天之灵,不会怪我!”临行前,我听到她低声的轻叹,仿若鸿毛翩然掠过人心。
那个人是谁?
我紧攥着帕子按了按太阳穴。
陡然想起上次在迦叶寺的往生堂里见过的那两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连忙伏在案边,以太子的名义写下了帖,诚邀迦叶寺三戒法师于两日后进宫,为逝去的顾皇后做一场法事,超度其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