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昊目光如冰,居高临下地瞪视她半晌,方猛一转身,决绝离去。
柔双膝跪得酸痛,待景昊身影完全消失,她才起身,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不禁蹙紧眉头,揉了揉膝盖骨。
思琴在一旁看得真切,心内暗暗替主子不平。贤妃好意相救,皇上不仅不领情,反而如此排遣她。
唉,宫里的女人真是可怜,即使贵为皇妃也难幸免。所幸自己再熬得几年,便可等到出宫的那一日了。
景旭竟在青岚宫等了许久了。
“你去哪里了?”景旭脸上漾着笑意,见筱柔面色发白,又关切地问,“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么?”
柔摇头:“没什么,劳王爷久等了。”
景旭展颜一笑,犹如一阵和煦的春风拂过,筱柔一颗心霎时温暖了许多。
“我府里厨子手艺不错,我带了他做的几样点心来给你尝尝。”景旭的嗓音低沉,略带磁性,十分好听。
“教王爷费心了。”
“不必客气,我打开来你尝尝。”
芙蓉桂花糕入口即溶,甜而不腻,齿颊留香。筱柔自进宫来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点心,不觉感激地瞧了景旭一眼。
景旭也在看她,只是微笑。眼里的关切、怜惜表露无遗,甚而包含着其他一些复杂的教人看不懂的情绪。不必开口,一切尽在不言中。
晌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格子漏进来,洒了一地斑驳的花影。鎏金铜炉里熏香缭绕,氤氲了一室朦胧迷离的淡淡轻雾,恍如仙境。
二个青年男女相对坐于案前,少女拈了一块小点心细细品味,后生以手支颐,看得出神。
见少女嘴角有些许点心碎屑,后生伸手替她拭去。
少女娇憨地笑,后生眸子里满是怜爱。
仿若一幅淡雅的水墨名画,又像是一首《高山流水》名曲,在人的心上缓缓流过,点点渗进五脏六腑,那是一种轻轻柔柔的感动。
思琴进来轻声回禀:“娘娘,妍嫔娘娘来了。”
柔一愣,景旭道:“我还是回避一下吧。”走进里间,推开窗户,纵身跃了出去。
说话间,子妍已经进来了,面上含笑,却给人虚假做作的感觉。
“参见贤妃娘娘。”子妍草草一礼,也不理会筱柔,很不客气地就落了座。
柔懒得同她计较,自顾自地看柔。
“贤妃娘娘空闺寂寞,也只能靠看柔、画画、弹琴呀打发时日喽。”子妍脸上似笑非笑,眼里有丝嘲弄。
柔不愠不火,淡淡反问:“如此看来妍嫔圣眷正浓呢?”
妍抿嘴一笑,神情得意。
“那么恭喜你了。”筱柔冷冷道。
妍见筱柔面色不善,也拉下脸来:“你这丑丫头凭什么能坐在贤妃这个位置?总有一日我要把你拉下来。”
柔冷笑:“很好,那我等着看呢。”
妍面色铁青,尖着嗓子道:“从小到大,你都没资格跟我比,现在也是,往后更加没资格比。丑丫头,丑八怪。”
柔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推了个趔趄,低吼:“滚,你给我滚出去!”
妍踏上一步,靠近筱柔,面目甚是狰狞,嘶声道:“丑八怪,你也配坐这个位子?皇上看见你这张脸就够了。”
“啪――”一声脆响,筱柔给了她一记耳光,二人都愣住。
恰在此时,有人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声音很熟,筱柔万没料到皇帝景昊居然会驾临,一时呆了。
妍没有回头,手捂着脸,呜咽道:“贤妃娘娘,臣妾好心来看望,你为何出言不逊,还动手打我?再怎样,咱们姐妹一场,你也不能如此绝情啊。”
柔不敢怠慢,赶紧过来给景昊行礼。子妍也跟过来,跪在地上啜泣。
景昊见子妍左颊有五个清晰的指印,怒不可遏,一把揪住筱柔前襟,一用力,筱柔二脚便悬空了。
“丑女人,你活得不耐烦了?”景昊寒着脸,语气更胜千年寒冰。
柔身子悬在半空,呼吸有些不畅,小脸涨得通红,说不出一句话。
妍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旋即低了头,假装拭泪,道:“皇上,看在臣妾的份上,饶过贤妃娘娘这一回吧,她毕竟是臣妾的亲妹妹,她还小,不懂事,臣妾不怪她。”
景昊冷哼一声,一松手,筱柔腾地跌落,匍匐在地。
妍柔声问:“皇上,您怎么来了?”
景昊淡淡地道:“朕见你往这里来,便跟来瞧瞧。”瞪视着脚下的筱柔,良久,方大踏步地走了。
妍见景昊走远,回头冷眼瞧着兀自趴在地上的筱柔,快意地笑起来:“你永远是条贱命,这辈子休想斗得过我!哈哈。”
皇后、贤妃进宫快一年了,肚子都毫无动静,妍嫔才不过仨月便传出喜讯。
最高兴的莫过肖太后了,亲来紫芸宫探望,赏赐无数,并派御医专人负责妍嫔保胎,又拨了一帮子宫人前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景昊要做父亲了,新鲜之余,也觉高兴。常在皇后闻婵跟前说:“你也要努力,给朕生个太子。”皇后赔笑答应,心内颇不是滋味儿。
这日午后闻婵备了礼物去看望子妍,一向清高、从没将自己放在眼里的皇后登门造访,子妍心内那个得意无法言喻。
妍挺着肚子、扶着腰,作势要给闻婵下跪行礼。闻婵瞥一眼她那兀自平坦的小腹,心里冷笑,连忙抢上拦住:“妹妹不必多礼,小心腹中胎儿。”
见皇后送来的贺礼还算丰厚,子妍暗自高兴,嘴上尚在假意推托:“妹妹这宫里什么都不缺,怎好让皇后娘娘破费?”
闻婵心下暗骂,表面还得做戏,笑靥如花:“这是做姐姐的一点心意,妹妹别嫌弃才好。”
“姐姐客气了。”子妍谦虚几句便收下了。
闻婵的贺礼有一样是御厨精制的茯苓糕,子妍闻到甜香,忽然捂住嘴巴一阵干呕,道:“妹妹最近闻不得异味,让姐姐见笑了。”
闻婵脸色微微一变,继而强笑了笑。心中大怒:这茯苓糕是上好的糕点,一般人很难吃到,怎会有什么异味?分明是故意挑刺。哼,我好意送礼,你竟如此不识抬举,仗着有了帝嗣,将我都不放在眼里。将来若是生下皇子,母凭子贵,那我这皇后的位子岂不是岌岌可危?
这样一想,暗暗有了算计。
自此,只要一得空,子妍便要到筱柔宫里去。倚仗身怀帝嗣,谅筱柔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为所欲为。或炫耀自己蒙受的恩宠,或奚落嘲弄筱柔几句,或肆意谩骂挑衅,总之以取笑折磨他人为乐。
起初筱柔还有点气恼,渐渐地浑不理会,该干什么干什么,视她若无物。
妍闹腾一会子,无人搭理,也觉无趣,讪讪走开。
但隔得几日还会再来,不受宠的丑丫头稳坐贤妃之位,她貌美如花的子妍就是不服气,不折磨她,寝食难安。
转眼到了年关,宫里也开始忙碌热闹起来。
而筱柔这青岚宫总是冷清寂寞的,除了那一个人的到来。
景旭身上似有一股魔力,在这寒冷的冬日,总能给筱柔这座僻静的宫殿带来丝丝的暖意。
只要看见他的身影,筱柔心里便会漾起莫名的喜悦。对她而言,景旭就像是避风的港湾,而她就是茫茫大海上独自飘零的一叶小舟,有他在身边,是无比的安全与温暖。
“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景旭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鸟笼,里面关着一只毛色斑斓的鹦鹉。
满心以为筱柔一定欢呼雀跃,岂知她陡然变了脸色,低声道:“干么捉了这只鸟儿来给我?”
景旭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有些委屈:“我不在的时候,它可以陪你说话解闷儿。”
柔心下一阵感动,幽幽地道:“这皇宫便像个大笼子,关住了许多人。那,也是没办法。这只鸟儿却幸运得多了,碰到了你我。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咱们还它自由吧!”
景旭看到,筱柔平凡的一张脸突然在发光,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美。
除夕夜,宫宴设在昌明殿。
朝廷要员携家眷在座,一时鼓乐喧天,笑语喧哗。
妍肚腹已经微微隆起,这样的场合她本不应该出现,然而一向任性的她偏要乘了步辇来此凑热闹。
席间珍馐美味她都一概不动,只为了在人前展示她那引以为傲的肚子。可别小看了她这大腹便便,指不定将来生出一位皇子,她凭借此扶摇直上,一朝为后也未可知呢。
宫人奉上一道别致的菜肴,名唤“花中君子”,外形就是几朵莲花,色泽艳丽,清香扑鼻,不知是用什么食材做的,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增。
妍一见,口内便有津液分泌而出,于是拿起一双银箸试过无毒,夹了一块放入口中,入口甜香滑腻,像是香芋做的,味道极好。子妍手不停箸地吃了几块,又喝了几口汤方心满意足。
瞥眼见筱柔坐在一个角落里,神情落寞,子妍心下大慰,觉得累了,便起身离开。
皇帝景昊正与群臣举杯痛饮,子妍还算知趣,悄悄出来。
二名宫婢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出了宫门,坐上辇舆,幸喜一路无事,平安回到自己寝宫。
睡到中夜,子妍突感腹痛难忍,起身一看,已见了红。这不是小产的征兆么?
宫婢小叶慌了,就要去回皇上。子妍强自镇定,喝止住她。
回想自己一直小心,并无差错,难道宫宴上那道菜有问题?当时吃着并没什么异常,也没有异味,可再找不出其他的原因。
妍咬咬牙,命小叶悄悄去请一直给自己保胎的那位华太医。
华太医负责妍嫔的孕事,一直住在宫中,随时听候传唤。得知消息,立刻赶来。
把脉诊断,华太医大惊:“娘娘似乎服用过藏红花之类的落胎药,这胎儿恐怕保不住了。”
妍一听,无力地跌坐床头,眼角有大颗的泪珠滑落:“我的皇儿。”
天快亮的时候,子妍小产,果然是一个成形的男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