挞懒既惊且怒,厉声呵斥道:“大胆!你说这话,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王十三不慌不忙,拱手道:“监军请息怒,下官说的并不是真皇帝,而是儿皇帝。”
“儿皇帝?”挞懒沉吟道:“你是说,以汉治汉?这我们也不是没用过,可是三年前立了那张邦昌,不过一个月就倒台,再立又有何益?”
王十三道:“此一时彼一时。册立那张邦昌为帝时,我军刚刚攻下大宋国都,河朔地区的归属还不明确。再加上两个皇帝被俘,那些宋国遗民们自然情绪激愤。张邦昌曾经是大宋的太宰,谁人不知,彼时称帝,必然被视为乱臣贼子,皇位自然也坐不稳。”
这几句话倒是颇有些道理,挞懒站起身来在屋中踱步,示意王十三接着说下去。王十三继续道:“现在三年已过,情况大为不同。大宋朝廷已经退守长江,韩世忠独木难支,就算有通天的本事,黄河地区也是收复无望。那些闹腾的刁民们,早已不在乎谁当皇帝,只要是个汉人他们就满足了。这个时候,只要选一个不是太出名、地位又不是太低的曾经的宋臣,册立作皇帝。等过了十几年,大金能够统领这些地方的时候,再随便找个借口把他废掉,则大事可成。”
挞懒越听越喜,拍手道:“好!好!那立何人合适呢?杜充怎么样?”王十三道:“不妥,那杜充献了长江,也是天下皆知,对于宋室遗老来说可算是大大的奸臣,只怕适得其反。”挞懒看他似乎已有主意,问道:“那依你之见,何人可当此任?”王十三道:“刘豫。”
“刘豫?”挞懒想了想。王十三接着道:“这刘豫一直任济南知府,在当地颇有些根基,而且他的投降,并未给大宋带来过大的损失,立他再合适不过。”
挞懒点头道:“如此说来,这刘豫还真有半个皇帝的命。”转念一想,似乎又有所顾虑:“只是那刘豫向来穷奢极欲、鱼肉乡里,让他做皇帝,只怕不得民心吧?”
王十三嘴角轻轻一扬,抬头道:“监军大人说笑了,他要是得民心的话,又何必立他呢?”
挞懒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大笑道:“真是不愧是堂堂的大宋御史中丞啊,那赵佶老皇帝和赵桓小皇帝要是早用你,只怕我大金南下不会如此顺利吧?”
王十三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坐在侧案旁边,铺开纸笔道:“若监军没什么顾忌的话,下官即刻就替监军大人拟好书信,密送上京。”挞懒挥挥手道:“你这事情做惯了,就照你的意思写吧!”王十三喏一声,开始伏案写信。
挞懒在屋中踱着步,自言自语道:“这样一来,不但内乱可定,而且还在金宋之间搭起了一座屏障,他宋军再想北伐也没那么容易。如此一来,和谈便有望了!”
王十三停下手中笔道:“大人此言差矣,和谈的阻力并不来自大宋,恰恰来自大金,大人要想促成两国修好,还得多多提防兀术才是。”
挞懒奇道:“兀术?他虽然好勇斗狠,但经过此次一仗,他还不能吸取教训吗?”
王十三正要答话,忽然外面传来喧闹之声。挞懒拉开门向外看了看,只见人纷纷走动,嘴里絮絮叨叨地在说些什么,正想问出了什么事,被侧面冲过来的完颜翎撞了个满怀,差点跌倒。完颜翎头也不回,一路跑开了,看方向是去兀术的下榻处。
挞懒倒也懒得生完颜翎的气,不屑地瞟了一眼,拉上门道:“这小丫头疯疯癫癫的,又在嚷些什么?”王十三随口道:“还能有什么,不过是那个断楼的病症又有什么变化了。”说到这里突然灵光一现,连忙写完书信的最后几句,起身道:“监军大人,下官的转机可能就在此人身上,请容下官现在就赶过去!”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出了门外。
挞懒有些奇怪,但知他素来有主意,便没有多问。拿起书信,见不仅写了刘豫,还推荐了杜充、秦桧两人。挞懒抬头看了看门外,笑道:“当皇帝?若是有人原本可以当皇帝却坚决不当,还跑回故国,那可真是大大的忠臣啊。”便将书信蜡封,交给一个心腹,让他飞马送往上京,呈皇上御览。
王十三跑了几步,想了想又赶快折回自己的住处,让妻子把家中上好的滋补食品都打成一个包,直接来到断楼养伤的地方。
一进门,便见断楼盘腿坐在床上,背后扎了几根银针,正在运功疗伤,脸上忽红忽白,正是排毒散热的征兆。王十三不敢打扰,便侧立在一旁。过得一会儿,只听到外面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完颜翎推门而入,随后兀术也进来了。两人都是喜形于色,完颜翎道:“四哥你看,断楼他真的好了!”
王十三走上前两步道:“下官参见四殿下、公主殿下。”兀术和完颜翎都是稍稍一愣,他二人方才全神贯注于断楼,还真没注意到有人站在门口。兀术皱皱眉道:“你来干什么?”王十三道:“断楼将军毕竟是因为下官的计策才只身闯营,他受伤,下官心中也是十分愧疚。”
说着递上手里的包裹道:“下官随军出征,没带什么好东西。这点补品是我曾经在宋廷为官时,我那岳父大人留下来的。就算现在不能用,痊愈之后补补身子总是用得上,算是下官一点小小心意。”
兀术看看王十三,笑道:“如此,倒是你有心了,翎儿,收下吧。”
完颜翎从第一眼见到王十三,就不太喜欢,也从没和他说过话,但他既然是来送补品的,也不好回绝,便接过来道:“多谢了。”解开一看,均是些山参、鹿茸和灵芝草,确实是滋补上品,便放在了断楼的床头,坐在断楼的身边继续帮郎中调制药膏。王十三见礼物已经送到,便行礼告退了。
自此,断楼的伤势渐渐好转,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不能剧烈运动。他心疼完颜翎,有时候让她回去休息,完颜翎也不肯,只得让兀术在这房中又安置了一张床,供她夜间休息。王十三倒是经常来探望,而且每次都不空手,都是精心挑选的滋补品。完颜翎不愿意和他说话,断楼却感激他挂念之情,一来二去,两人相谈甚欢。
兀术初时也每天来一次,后来却忙不过来了。五月初,岳飞在建康南面的牛头山扎营,在夜间以百人敢死队骚扰金军。兀术带兵全力抵抗,却仍然伤亡惨重。半月之后,兀术被迫放弃建康,从城西的靖安镇向北岸的宣化镇渡江,建康被收回了宋廷的手中。
断楼因为有伤在身,没法上阵,只能待在后方随军北归。完颜翎也只有在去抓药,或者断楼缠着她让她去看下阵前局势的时候,才偶尔上街一两趟。看见金兵在城中烧杀抢掠,心中甚是恼怒,喝令制止之后,给被抢的百姓补贴些钱帛,向兀术告状。兀术只道她孩子气,表面上满口答应,背地里却命令手下将领遇见完颜翎躲着点,临走之前还在建康城中大肆地劫掠了一番,把两人蒙在鼓里。
月余之后,断楼身体已经康复,饮食作息、练功习武都与以往无异。兀术打了败仗心里窝火,其他谁也不想见,只和他们二人聊得有趣。于是,断楼便将自己那一晚如何闯韩世忠战船、如何击败宋将,又如何败给沙吞风、完颜翎如何相救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兀术一直忙于军务,这段事情只大略听完颜翎讲过,对于细节也不甚清楚,这次断楼一说,虽然已过去两个多月,却是惊心动魄、心有余悸,长出一口气道:“兄弟,我原本以为武功之流,不过强身健体、江湖搏击之用,却没想到能在两军交战之中,也发挥如此巨大的作用。”
断楼点点头道:“是啊,抛去阵法不说,那些真正的武功高手,真的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次和我二人交手的那个沙吞风,竟能一铲劈碎甲板,这等力大,可算天下少有了。”
兀术大笑摇头道:“不不,这回可是兄弟你眼界小了些。一人劈碎甲板算什么?我这回和那岳飞交手,他手下有一个人,那才真的是力大无穷,别说你我,就是你刚才讲的那个沙吞风,恐怕十个也及不上他一个。”
完颜翎知道兀术素来不服人,对一个宋将却如此夸赞,不禁奇道:“四哥,这人是谁?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敬佩?”
兀术道:“你们可还记得在中都的时候,我曾经用铁滑车来试你手下的兵?”断楼点点头,兀术道:“那铁滑车,兄弟你可举得动吗?”断楼道:“四哥说笑话了,我虽然练过些武功,可顶多也就三四百斤的力气,这千斤铁车是丝毫奈何不了的。”
兀术道:“可这人就奈何得了!而且不是举起一辆两辆,他是用铁枪挑车,脸不红气不喘,一连挑了我十一辆!”他说这话时不由得提高了音量,显得充满了敬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