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钧羡瞟了一眼断楼,笑道:“不愧是懂些诗书的人,脑子也不算傻。但我等与你们这些蛮夷不同,斩尽杀绝什么的倒也做不出来,只是此地乃中原汉人居所,不欢迎你们,请你们滚回老家去。路途遥远,就由我们嵩山派送你们一程。”
随后一挥手,那些紫衣人手里提着绳索冲了上来,粗暴地拉扯着那些女真人。一个小女孩看见父亲被摁在了地上捆绑起来,被这番景象吓哭了,拉着母亲的手不肯松开。做母亲的拼命哀求,紫衣人置若罔闻,一把将小女孩扯了过来,母女两个人都跌倒在地,满脸血污,哭泣声中,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血水。
断楼见状,怒斥道:“你给我住手!”脚一踏跳上前去,伸开五指捏住那个紫衣人的手腕,发狠一扭。只听咔吧一声,那紫衣人的臂骨登时断裂,痛不可当,躺倒在地打起滚来。断楼也不理他,和完颜翎一同扶起那对母女,轻声安慰着。
其他紫衣人见突然生变,连忙围了过来。赵钧羡脸色一变,上前检查了一下那名弟子的伤势,对身边的老者道:“斐伯,你照看他一下。”起身看看断楼,只见那些女真人似乎是找到了庇护,都躲在他二人身后,畏畏缩缩地看着。
赵钧羡冷笑两声道:“好厉害的分筋错骨手,原来鞑子中间,也有懂外家功夫的人。”断楼瞪了他一眼道:“你们汉人口口声声说自己以和为贵,把我们叫做蛮夷。我们是蛮夷不假,可是这些人不是和你们打仗的官兵,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是奉了大金皇帝南迁的旨意才搬到这里来的,只不过是想好好过日子,又做错了什么?你们在各地排挤他们不算,还要把我们诓骗到这里来如此对待!我素来听说嵩山派是名门正派,原来是不敢找官兵动手,只能欺负平民百姓的欺软怕硬之徒。”
赵钧羡闻言变色道:“住口!”伸掌拍在山石之上,顿时裂开一条极长的缝隙,显然内功修为不弱。他走上前两步来到断楼面前道:“你们金兵入侵的时候,每到一处便大肆屠戮,滥杀无辜,你们女真平民是平民,难道我大宋的平民就不是平民了吗?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说着,赵钧羡伸出手指着那名被折断手臂的弟子道:“他叫张大宝,开封人氏,他眼看着自己全家十二口被杀,还得咬着牙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这才投奔到我嵩山派。”又走到一人面前道:“他是李三娃,大同人,金军屠城的时候,他是趴在自己两个女儿的尸体下面才躲过一劫的!”
他越说越激动,脚下快步走着,嘴里念着每一个人的名字、来历、死去的亲人朋友,说得清清楚楚。那些嵩山弟子本来都蒙着面,此时也留下了眼泪,湿透了面巾。赵钧羡停住脚,对着断楼道:“我只把你们赶回老家,已经是很客气了。要是按照柳先生的意思,一个一个全都把你们杀了!”
半月之前,断楼在新白虎庄已经听钱百虎说过了类似的话,但当时仍是斗口。现在亲眼见到这些死里逃生之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念头一动:“我在中都帮忙训练了四万的军众,虽然叮嘱他们不要为祸平民,但战场上真杀红了眼,我难道真的撇得清这血债吗?”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审视和怀疑中。
突然,那些女真人中一个汉子跪了下来,对着嵩山弟子猛地磕了几个头,磕得血流满面。他直起身道:“我们的皇上派的兵,害死了你们的家人,你们要报仇是理所当然的。你们杀了我吧,但是请放过我的妻子和女儿。”说着又是拜了下去。
女真汉子马背上长大,铁骨铮铮,除了天地鬼神父母,就是死都不会下跪,可现在为了自己的妻子儿女,这命和这跪也都舍出去了。呼啦啦一大片,那些中年的汉子们全都跪了下来,任他们的家人在一旁拉扯,也岿然不动。
这突如其来的场景,赵钧羡也一时手足无措。斐伯见状,走上前来道:“少掌门,不可心慈手软。”赵钧羡道:“斐伯放心。”回过身背对着众人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要你们的命,那些害人屠城的金兵,我嵩山派自有一天会找他们算账。”
“这些人都失去了牛羊和草场,你现在让他们回去,和要他们的命有什么分别?”
赵钧羡回过头,看见人群中站起了一个破烂衣服的人,正是一直跟在那个出手伤人的小子身边的人,自然便是完颜翎。只是她改换了衣着面貌,又一直没有说话,因此直到这一开口,赵钧羡才发现她是个女子,不由得微微一愣,于完颜翎方才说的话也是不甚明白,便问道:“你说什么?”
完颜翎走出人群道:“少掌门,对吧?这些人南迁的时候,家里所有的牛羊草地都被收走了,换成的钱都已经在这里买了土地和种子,这两年先旱又涝,收成不好想必你也很清楚。现在让他们回去,手里的钱可能连两三只羊都买不到。眼看着要入秋,紧接着就是冬天。极北苦寒之地可与你这嵩山福地不同,泼出去的水还没落到地上就能冻成冰,你这不是想让他们活活冻死、饿死吗?就算勉强撑过去了,这私自返回无异于抗旨,还活得了吗?”
赵钧羡自幼在嵩山长大,只是练武习文,连当地的农桑耕织都不太清楚,游牧之事更是一窍不通,自然完颜翎说什么就只能听什么,不禁犹豫了起来。他看了看这些女真人,又看看嵩山弟子们的眼神,咬咬牙欲道:“你们的死活与我何干?”却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完颜翎见状道:“这样,你把他们都放了,我们两个留下。”断楼看了下完颜翎,见她眼神坚决,便起身站在了她的身边。
赵钧羡看看两人,奇道:“你们?”完颜翎道:“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伸手在身边山石的泉眼中接过一捧水,在脸上擦洗了几下,露出眉眼如画。斐伯大惊道:“你……你是?”完颜翎轻轻一笑道:“说书先生,别来无恙啊。”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金盒子扔给赵钧羡道:“自己看吧!”
赵钧羡正要打开,斐伯一把按住道:“少掌门小心,这人我见过,有些身手,这匣子里说不定有暗器。”断楼笑道:“拿金匮玉碟装暗器,未免也太奢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