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岸道:“何副掌门不必问我是何人,也不必问我用的是什么功夫。我回去之后,可以不向师伯吐露实情,但是你要答应我,绝不可再对这位姑娘下手!”
他此时目光如电,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冰窖,散发出阵阵寒意,何路通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不由得周身打了个寒战,脱口道:“你既然知道了实情,难道出家人可以打诳语吗?”
惠岸道:“这就不劳何副掌门操心了,小僧不但可以打诳语,而且也不是慈悲之人,若是这位姑娘以后有什么不测,希望何副掌门好自为之。”
说完,也不待何路通回答,双手一丢,将两个铁球扔进了山谷中。对着凝烟低头行一礼,回身大踏步地走开了,口中念道:“细雨梦回鸡塞,小楼吹彻玉笙寒……”说这后两个字时已经走得甚远,只留下长长的余音。
何路通不解其意,忍痛前去追赶,却完全赶不上惠岸的脚力,一直追到山门口,连个背影都见不到。守门的两个小厮见何路通来了,连忙作揖问安。何路通问道:“刚才可有一个灰袍僧人离开?”其中一个守门人道:“有!有!那僧人走得特别快,还把咱们的门槛给踢坏了。”另一个守门人摆手道:“不对不对,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踩坏的!”
另一人又道:“怎么可能是踩坏的,明明就是……”何路通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好了好了,踩坏的踢坏的有什么分别,屁大点事也值得在这里争!”心想应当是追不上了,还是回去从长计议为好,回过身来,一眼扫过门槛,大吃一惊,那一尺高的门槛中间,居然被踩出了一个深深的脚印,已经和地面齐平,却丝毫没有破碎的痕迹。
何路通道吸一口凉气,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少林僧人,难道真的有如此内力?转念一想,暗叫不妙,光顾着这个和尚了,把凝烟给忘了。也不回大堂了,直奔嵩阳书院。
过得半柱香的功夫,何路通来到书院门口,只见大门虚掩,稍微迟疑了一下,没有进去,藏身在墙边,顺着门洞往里面望去,只见凝烟一个人坐在二将军柏树下,望天发呆,饭盒却还在手边放着,旁边天窗口出似乎有阵阵热气冒出。何路通心道:“难道这两个人这么快就吃完饭了?还是说还没有送进去,那她在这里干什么?”
他这一点倒是猜得不错,今天的饭食确实还没有送进去,不过不是凝烟发呆忘了,而是完颜翎的特意叮嘱。断楼连日以来练习内功法门,那“精实而次虚”一言已经练成,但是“巨燥则不盈”一句却久攻不下,不由得心浮气躁,今天天不亮就打坐运气,早饭便没有吃,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丹田已经完全放空,真气全都聚集在四肢各处,连带口鼻、耳目都是灼热滚烫。虽然他一直牢记“顶不若下”的口诀,有意控制内力不往脑中流动,然而此时气血奔涌,已经是一般靠意识、一半凭本能的地步,必须保证绝对的安静独立,不能受外界的打扰。不然稍有差错,便会导致气息错乱窜行,不但前功尽弃,还有可能经脉尽断,就算不死也是个全身残废,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因此,完颜翎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听着好像凝烟过来了,便轻声打招呼说先不要进来,不然铁门一开一关声音巨大,恐怕会打扰断楼,凝烟依言,便在旁边等候。
完颜翎坐在断楼旁边,看双目紧闭,他太阳穴不住地微微跳动,额头青白,全身其他各处却是赤红如火,蒸腾着热气。正暗自担心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哈哈狂笑:“好!好!你要是练功走火入魔死了,那可无论如何都赖不到我身上了!”
凝烟正独自发呆,一晃神惊醒过来,见何路通不知何时从书院门外走了进来。完颜翎也是大惊,看见断楼眉头一皱,连忙伸手捂住他的耳朵,低声骂道:“臭矮子,你瞎说什么?”
何路通原本还不确定,听见完颜翎说话声音如此之轻,便是十拿九稳了,收了笑道:“行了别装了,我在旁边看了半天,这天窗口一直往外冒热气,要是天冷一点就成水雾了。再加上凝烟不敢进去,你说话声音又这么轻,肯定是那小子在练什么功夫,到了关键的地方,所以你们才不敢打扰对不对?”
完颜翎心中将他骂了千百遍,却不敢高声说话。何路通见状,哼的一声,伸掌一推,将院中一个石凳打飞出去,稳稳停在天窗上,将这唯一和外界联系的通道堵住了。
凝烟扑身上去,想将石凳搬开。何路通上前一把将石凳按住,冷冷道:“凝烟,跟我过来!”见凝烟置若罔闻,便道:“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要是再不过来,我现在就进地牢,到时候他俩谁都别想活!”凝烟无奈,只得跟着何路通走了出去。
完颜翎在地牢里又焦急又担忧,急的是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不知道外面何路通又要对凝烟做什么,可是这个地牢自己也出不去,她干着急却毫无办法。但更让她担心的是,断楼现在练得本就是燥热内功,现在天窗被堵住了,整个地牢完全封闭,气息不能流通,再练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可是现在又不能叫醒断楼,只好在一边默默祈祷,希望萨满腾格里天神护佑,能让断楼顺利过了这一关。
断楼静心打坐,虽然听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在混混沌沌之中,却能感受到外界越来越热,周身大燥,感觉喘息困难,一呼一吸都是热气,关节处像是有无数只蛆虫蠕动、蚂蚁叮咬一般,又痛又痒,不安地扭动了起来。完颜翎在黑暗中看不见他的样子,只觉得断楼周身似乎在向外散发着滚滚热气,一开始极为浑浊粗重,后来却越来越弱、越来越轻,仿佛千百条细线从毛孔中放射而出,连绵不绝,若有若无。
这些细线并不安分,像是千百只手随意搅动,带着小室中的空气也荡漾了起来,自上而下、自四周向中央一般不断翻涌,一会儿向断楼包裹过来,一会儿却又缓缓四散而去。完颜翎又担心又害怕,轻声道:“断楼……”想要慢慢将他唤醒。可是刚一开口,便有一股热气突得一声,瞬间充盈了她的口腔鼻腔,连说话也不能了。刚才还缓缓而动的空气,瞬间如同烧开的水一般,只听得周围全都是呼呼作响,两人身下的稻草都飞扬了起来,以断楼为核心在空中形成了一柱旋风,迅疾不可挡。
断楼此时也是越来越难受,觉得体内体外似乎同时有两股气息在钻着自己的穴道、毛孔、经脉,全身都如同火烧一般,只有丹田中像是丢进了冰窟中,又是寒冷无比。他此时身处密室,周围丝毫不透风,散出去的真气无法外泄,反倒裹挟着空气翻不过来,造就这冰火两重天,让他在鬼门关中来回行走一般,又如同冰龙火凤缠斗颠覆,正是生死攸关、命悬一线的时刻,可却绝不能停止。突然,断楼感觉眼前闪过一阵耀眼的光芒,好似夜空中劈了一道闪电,胸腔中咯咯一震,再也忍不住,当即仰天长啸,如同惊雷声起,一股真气喷薄而出。那堵在天窗上的石凳受了这一击,啷铛一声轰然倒地,阳光照了进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