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断楼安静地躺着,呼吸平顺,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的异样。秋剪风关上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眼睛一直盯着断楼半露在外面的手,不知道会不会向昨天一样,突然伸出来,可自己这心里,又说不清到底是害怕,还是期待。她走到断楼床边,揽裙坐下,伸出纤纤玉手,抚在断楼的额头上,还微微有些发烫,但比前几日已经好多了。
按理说,她应该回去了,告诉尹柳,她的断楼哥哥正在慢慢好转,要她不要担心。但此时此刻,她却只盼着时间过得再慢些,自己能再多待一会儿。秋剪风一颗心脏扑扑地跳着,眼睛不知道该向哪里看,便胡乱地四处踅摸。忽而,她的目光一顿,落在了断楼床头,那一对墨玉双剑上。
这两支长剑静静地倚靠在床头,似乎在等着主人醒来。秋剪风看看看着,眼前蓦然浮现出了几日前,两军阵间,千钧一发,少年侠义,横空而出。一人一剑,抚夷狄,说五派,众口威压而不惧,刀斧胁身而不退。指挟剑锋铁骨傲,温言一谢柔中肠——更重要的是,他原本不必来的。
秋剪风心中不禁怦然一动,万种柔情从心中涌出。忽然,完颜翎的身影在脑中一闪,连忙又狠狠地摇摇头。她屏住呼吸,取过双剑,解开外面包着的羊皮毡,轻轻将两把剑从檀木鞘中拔出来,双耳一边是呜呜的闷响,一边却是泠泠脆声。
这两支剑除了颜色一黑一白之外,大小、式样全无二致,都是三尺刃,三寸柄,三指宽,厚度也相同。但墨玄剑温滑如木,沉重似坠,清玉剑却是冷若寒霜,轻飘飘如同无物。两剑互有磁力,靠近些便会轻轻一声铮响,靠在一起。
秋剪风看着这两把剑,心中一动,不禁想到了天下第一洞房中,那满穹顶的黑白人像。这墨玉双剑既然是华山派的传世利器,又也是一黑一白,难道……
想到这里,秋剪风拿着剑起身,掂了一下,觉得墨玄剑还是过于沉重,便取了清玉剑,站定在堂屋的空地中,回忆着那些图影,轻轻使动了起来。她经常去那里,那些动作姿势无意中已经刻在了脑子里,虽然头一次真正自己演练,却是信手拈来、行云流水。不知不觉,竟是越使越快,越来越得心应手,手中带着玉剑如同白鸟翻飞,渐渐竟笼出一片银光,带着空中四处都是碎银朱弦之声。
秋剪风暗暗吃惊,枉自己修习华山剑法十多年,竟也从没有过这般畅快的体验,不觉使动得兴奋了起来,周身随着剑势一同游动,挥洒自如。她此时一身白衣纱裙,配着这清冷烟光,便是旁人看了,定要一阵恍惚,以为是神女妃子、天外飞仙。
如此一来,秋剪风茅塞顿开,无怪之前总觉得那些图影与华山剑法类似,但却又有些不同,黑者凝滞,白者又过快。想必是当年浔阳祖师创立了一快一慢、一轻一重两套剑法,但却需要借助专门的这两柄利箭才能使出其中的威力,一般凡剑却是万万不能。因此,祖师为了能让大家都修习,委曲求全,将两套剑法中和,修修改改,成了现在的华山剑法。
“翎儿,果然是你……”秋剪风一惊,正要回身,却忽然被一双手臂从后面抱住,自己的肩膀一下子靠在了宽厚的胸膛上,断楼不知何时醒了。
“我还奇怪,你怎么不理我,怎么没有在我身边,可是这个剑法的声音,我是不会认错的……真是的,我昨天听见你声音变了,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翎儿,你说我是不是好傻,好傻……可是你说的,我一遇见和你有关的事,就是会变傻……”
断楼絮絮叨叨着,秋剪风却是手足无措,无心听他在说什么。她一个姑娘身子,从没被一个男子这般热烈地抱在怀里过,一时之间又恼又恼羞。用力挣挣,却是脱不开身。急得一扬手,向断楼脸上打去,想将他推开。
可是她微微侧头,却看见被蒙着眼睛的断楼,一脸憔悴,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滚流了下来。这样高高大大的一个男子汉,此时却哭得像个孩子,顿时心软了,高扬在空中的手也像是僵住了一般,迟迟不愿落下。
秋剪风想起秦大夫曾经说过,虽然断楼现在身上毒大致已经解了,但是受伤过多,淤血阻滞了经脉的运行,因此浊气混荡,意识是不清醒的。他醒来之后,半昏半迷之中听出了清玉剑法的声音,加之秋剪风和完颜翎身高体态相差不多,半昏半迷之中,认错了人。
秋剪风心里知道,她只要说一声“我不是完颜翎”,断楼必然会松手。可是她却一时没了主意,自己的肩膀倚着的地方,一颗炽热的心脏正在砰砰地跳着,自己的额头上,一阵阵温热呼吸吹着,耳边只听见断楼喃喃道:“不要丢下我……”,像是呓语,却又恳切得让人心疼。
忽然,外面传来了当的一声震响,雄壮悠长,给秋剪风吓了一跳,定定神才意识到,是镇岳宫前的大钟敲动。紧接着又是连连响声,一直敲到了第六下才停止。秋剪风熟悉华山事宜,知道这是有贵客来访,心想掌门和掌门夫人必然亲自前去接待,大概也无心来管自己。
于是,秋剪风轻轻咬了下嘴唇,解开断楼搂住自己腰间的手,回身柔声道:“好啦,我怎么会丢下你呢,快回去躺好,我守着你。”
她还记得完颜翎的声音语调,刻意模仿了一下,断楼立时安静了下来,点着头,被秋剪风扶着躺回到了床上。秋剪风坐在身边,说着一些安慰的话,不知不觉,将要回去告诉尹柳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另一边,西岳山门口,方罗生和孟若娴都是正襟理冠,带着座下的弟子,忙不迭地外出相迎,对着来客道:“方某误信奸人之言,惹出了这一场祸事,惊动尹庄主亲自前来,我夫妇二人真是无地自容啊。”
来得正是尹笑仇、赵钧羡和尹节。见方罗生如此恭敬致歉,尹笑仇连忙上前扶住道:“方掌门哪里话。事情的经过我都听说了,是血鹰帮过于狡猾,竟派人易容成你的模样,骗走了我的信件,还在上面加一些不实之言挑拨离间,也怪我这徒儿一时不察,才酿成这场灾祸。与方掌门无关,还请不要过分自责。”
方罗生谢道:“尹庄主宽宏大量,方某感激不尽。”随后,赵钧羡和尹节也各自见了礼。方罗生道:“尹庄主,令爱就在西跨院休养,由我座下弟子秋剪风照料,尹庄主可要现在就去看看吗?”
尹笑仇注意到方罗生一提到“秋剪风”三字,孟若娴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再看方罗生的胡子,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加稀疏了,便道:“不急,我还是先去看看义儿,他那边比较要紧。”方罗生喟然道:“好,那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