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翎用力地点点头,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的斗笠,带乱了如瀑的乌发,又将断楼的面罩拉下,按在伤口上:“你的声音怎么……”
问到一半,看见断楼下颌鼓起一个小块,伸手一托,从嘴里吐出来一枚粗炭块。
嘴中含炭,会因为炭粉使得声音喑哑,却咽喉也是一种损害。完颜翎急得将炭块扔到一边,又是心疼,又是责备道:“你弄这个干什么呀!”
断楼拉过完颜翎的手,气息微弱,苍白的嘴唇带着笑意:“就算这样,你不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
完颜翎看着断楼的眼睛,瞳孔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
“傻瓜!”
忽然,断楼闷哼一声,完颜翎低头一看,鲜血从指缝间如泉涌出,急忙向着四周大声喊道:“谁有金疮药,谁有金疮药啊?”
“我有,我有我有!”
这一声响亮而急切的答应,连完颜翎自己都一愣:这里只有三个人,哪来的说话声?向身后看去,从屋子后面跑出来一队人,到断楼面前。完颜翎定睛一看,大为意外,讶道:“尹姑娘,赵少掌门,你们怎么……还有滚地五龙?”
尹柳并不回答,在断楼身旁蹲下,手里攥着一个青白的瓷瓶,犹豫了一下,仍是递给了完颜翎,低声道:“青元庄的玉虚散,是外伤灵药。”声音中带着惆怅,躲着什么似的又站了起来,退开到几步之后。
完颜翎感激地看了尹柳一眼,解开断楼的上衣,将那淡青色的粉末细细地涂抹在伤口上。
断楼看着完颜翎,低落道:“翎儿,我……”
完颜翎摇摇头,食指轻轻按住断楼的嘴唇,轻轻道:“不要说,我明白,我明白。”
“你明白?”
完颜翎点点头:“你既然来了,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断楼终于舒畅地笑了,伤口似乎也不疼了,仿佛心中的一块巨石落地,说不出的快活。这三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感到发自内心的快乐。
断楼一瞥头,看见站旁边的那位白衣女子:“这位是?”
完颜翎道:“哦,这是我两年前结拜的大姐,一直以来,多亏了她的照顾。”回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姐姐,这位是我的,我的……断楼。”
白衣女子似乎有些木然,沉默了许久,发出一声苦笑,伸手摘下斗笠,声音如同半卷着雪花的微风:“断楼……公子,别来无恙?”
青纱掉落,露出那张如冰如玉般洁白的面孔,断楼的笑容一下子变得僵硬。
他无数次想过,这青萍二女中的一人,要么是完颜翎,要么是秋剪风,可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她们两个。
尹柳和赵钧羡几乎同时呆住了,结结巴巴,又是惊异:“秋……秋姑娘?”
完颜翎拿着瓷瓶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却很快平静了下来,继续给断楼上药。
断楼此时脑子一片空白,胸腔中一半沸腾如火,一半却坠寒如冰,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激动,血液从伤口中涌出,冲散了刚涂好的金疮药。在完颜翎和尹柳的惊呼声中,断楼一阵眩晕,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断楼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顶头是深色的罗帐。觉得四肢僵劲,胸腔中一股淤气凝滞。这是浣风紫皇功的缺陷,一旦陷入昏迷就会经脉不畅,好在断楼现在早已不是当年的半吊子,深通其中法门要领,只丹田微微一用力,便从嘴中吐出一口浊气。立时,如同清风吹透四肢百骸,舒适无比。
气息通畅之后,断楼立时变得耳聪目明,响起了吱呀吱呀的研磨之声。他侧过头,见完颜翎坐在一张圆桌旁,已经褪下了江湖客的行头,换上了一身女真式样的衣服,却还梳着汉式的云鬓,那支玉簪笼在淡淡的烛光中,如同迎着晚霞飞出乌木林的霓凤。
断楼本想说点什么,却是一望便出了神,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爱人,一时之间,不知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醒了?”完颜翎听见了床上的响动,淡淡一笑,却并没有回头,掌心握着一个小小的陶杵,正在沙沙地研磨什么东西,面前的臼钵中散着一股扑鼻的药香。
看见完颜翎,断楼立时安心许多,长舒一口气:“我这次睡了多久?”
完颜翎端着臼钵站起身,用药杵轻轻挑起一些杂质,随口道:“你这次……”
说到一半,两人都是一怔,望望对方,不由得想起四年前在嵩阳密室里,也是断楼昏厥数日,起来之后,两人也是这般样子。
完颜翎道:“好意思问,你把我骗得团团转。先让尹姑娘假装新搬来的村民,然后再把她劫走,吸引我们过来,演得一场大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