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下了晚朝,回到自己的府邸。
义子秦熹上前来问安,道:“父亲,今天上朝可还顺利?”
“大事已了,自然顺利。”秦桧换下衣服,遣散左右,“家里那位客人呢?”
秦熹一耸肩道:“这都两天了,还是一口饭也不吃,一滴水也不喝,就叫嚷着要见您。昨天半夜的时候,还打死了一个家丁和一个侍女,差点就翻墙逃走了。孩儿没办法,只能请他先老实一会儿,等父亲下朝之后再做定夺。”
“哦,你把他打晕了?”秦桧觉得有些好笑,“也对,堂堂鲁国王,金太祖的堂兄弟,大金开国功臣,当年沙场之上何等威风。而今却被拘禁在小小一室中,想来也是不太好受。”
“那,父亲您的意思是?”
秦桧略一思忖道:“和谈已定,他孤身一人,想必也翻不起什么浪来,该见他一面了。”秦熹点头答应,道:“父亲所言极是,那孩儿这就带您去见他?”
秦桧轻咳一声,秦熹连忙改口道:“噢,请父亲在此稍候,孩儿这就把他带过来。”
说完,秦熹就告退了,在门外对仆役们呼喝:“老爷要见一位重要的客人,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过来。”
仆役们一声答应,都不约而同地回到了自己的下房里,关上门自得其乐。侯门大院,秘密甚多,这些仆役们不过是挣口饭吃,对于这些隐秘之事,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不知趣的话,不要说饭碗,只怕脑袋都保不住了。
秦桧坐在书桌前,翻阅着昨日积压下来的公文,看看议和的国书,淡淡一笑。
“挞懒,完颜昌大人,从今天开始,咱俩要换个位置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秦熹押着五花大绑的挞懒走了进来。
挞懒的脸色蜡黄,嘴唇也早已干裂。可是一看见秦桧,立时气冲斗牛,一张黄脸变得通红,两只牛眼几乎要瞪了出来。
秦桧站起身,绕到桌子前道:“熹儿,怎么如此粗暴地对待挞懒大人啊?不是要你好生招待的吗?快给挞懒大人松绑。”
秦熹答应一声,将挞懒身上的绳索解开,又向后颈上轻轻一点。
“秦桧,我杀了你!”挞懒的穴道刚被松开,一下子跳了起来,如同一只暴怒的黑熊,恶狠狠地扑向秦桧,干裂的嘴唇流出鲜血,想要把他生撕活吞了一般。秦桧不慌不忙,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只听嘎吱一声,挞懒那只青筋暴露的手在离他鼻尖不到半尺的地方僵住了。
秦熹的食指点在挞懒背后神堂穴上,踹一脚道:“老实点!”
秦桧恻恻一笑,徐徐道:“挞懒大人,不是都饿了两天了吗,怎么还这么有精神啊?要是我像跟您似的,早就走不动路了。何必呢,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折腾什么呢?不过这样也好,你就在这里站着,我正好有一封皇上的旨意要给你读一下。”
说着,秦桧伸手向桌子上拿过一封朱批的黄皮折子,在挞懒面前晃了一晃道:“看见了么?大人可认得这上面的几个字吗?”挞懒颇通汉家文化,认几个字自然不在话下,斜斜瞟了一眼,那上面写着的是《大宋皇帝送大金皇帝和书》。
挞懒盛怒之下,原本一句话也不想和秦桧说,此时见到这几个字,大为惊骇,一腔怒火变成了一身冷汗,冲口问道:“啊——这……这是?”
“看来还真是不认字,你们大金,果然都是一群蛮夷未开之人。”秦桧打开折子,正要开口读,却又缓缓地合上,“不对啊,这可是国书,怎么能站着听呢?”
秦熹会意,伸出脚尖向挞懒膝盖后“委中穴”扑扑踢了两下。顿时,挞懒两腿一软,轰然跪了下来——他身为大金贵戚,就是当年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在世时,也从没让他跪过。如今却在这个自己曾经的奴才面前接连受辱,胸膛几乎要气炸了,张开嘴正要开骂,却被秦熹两指向喉咙一捏,掐住了声带,只能啊啊嘎嘎地怪叫,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嗳,这才像个样子嘛!”秦桧满意地点点头,打开折子,“这折子有点长,我就简单给大人说一下:就在刚才,两国和谈事宜已经商定了。陛下金口玉言,不日就会将在前线的韩世忠、张浚、刘琦等人的军队后撤到淮河以南,屯兵驻扎,绝不北上。至于岳飞,他现在在湖南平叛,短时间内不会起复。还望大金皇帝陛下,信守承诺,撤军北归……”
秦桧看着挞懒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中大为痛快,又念到后面两国开放互市、马匹布匹贸易之事,故意摇头晃脑,拖着长音,巴不得多看一会儿。足足念了一刻钟才念完,合上折子,故作惊讶道:“啊呀,挞懒大人好像是有话要说,熹儿,让大人松口气。”
秦熹轻笑道:“是!”两根指头一下子松开。挞懒大咳了几声,气还没喘匀,便厉声叫道:“淮河以南?不是长江以南吗?还有,岁币和纳贡,我提的那些条件……”
“你的那些条件,我全都当个屁给放了!”秦桧说完,意识到自己言语有些粗俗,便转过身将折子放下,喝了一盏茶,吐口余温,“完颜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完颜家现在是腹背受敌,西有大辽,南有我大宋。你想先哄骗着陛下解除几位大将的兵权,等你们解决完北边的事情后,再南下反扑吞并我大宋,倒真是打得如意算盘。”
“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也告诉过你,事成之后,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秦桧轻蔑地打断了挞懒,从书桌后面拉过来一张椅子,正对着挞懒缓缓坐下,俯下身凑到他的耳边,“完颜昌,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秦桧就算做奸臣、走狗,那也是要在大宋的朝廷上。至于你们女真人,在我的眼里,连一群蝼蚁都不如。”
挞懒的耳边传来咯吱咯吱的咬牙之声,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却仍不甘心道:“这不可能,我都不在,哪里签订的这合约?”
秦桧哈哈大笑,直起身道:“大人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三天前您来找我,不就是希望我能寻到一些江湖善于易容变声的奇人异士,替换掉那些主战派的大臣,好让皇上答应您提出来的和谈条件吗?难道是这几天饿晕了不成?”
“胡说!这等荒谬的主意,明明是你告诉我的!”
“没错啊,当时您还不相信呢,现在您该知道,秦某人没有骗您了吧。”
“你!”
挞懒目眦欲裂,恨不得把秦桧活吃了。但他脾气虽大,却并不是个傻子,愤怒到极点之后,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低声道:“这就是你的目的?把我们都抓起来,然后找一个假的和谈使团,谈成一个既能让大宋稳固,又能让你升官的和谈方案?”
秦桧点点头,淡淡道:“目的谈不上,只是顺水推舟,顺势而为罢了。毕竟,要对你这个和谈使团下手的,可不止我一人。至于升官只说,那是皇上见我和谈有功,圣心独裁加以器重罢了,岂是秦某能求得来的?”
“那天晚上宫中禁军突然向我们发难,也是你指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