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梅不哭、不闹,慢慢地坐起身,问道:“赵二,你当真喜欢我吗?”
赵二公子连忙答道:“当然,我从小就想娶梅姐姐你啊,不然我也不会求着我爹出那么多的彩礼。”纪梅点点头,道:“那你喜欢我什么?”赵二道:“梅姐姐你长得这么漂亮,这么好看,我当然喜欢你了。”
“那那天送亲的时候,你为什么自己跑了?”纪梅淡淡地问。赵二道:“我当然是去找人救你啊,那个臭叫花子太可恶了,把你抢走半年多。不过梅姐姐你放心,我不嫌弃你。”
纪梅道:“那如果有一天,我变丑了,你还喜欢我吗?”赵二摇摇头:“你怎么会变丑呢,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要把你养得白白嫩嫩的,每天都伺候我。”
赵二公子一边说,一边看着她这宛如海棠春睡的脸,忍不住流下了涎水,正要将脸凑过去,纪梅扭头避开道:“着什么急,我还被捆着呢,你不帮我解开吗?”
赵二公子喜上眉梢,连连点头,将捆在纪梅手腕上的红绳解开,再去解捆在脚上的却有些费力,纪梅道:“你去把桌上的剪刀拿过来,把绳子剪开不就行了。”赵二叫道:“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扭动到床头桌子旁,拿过那把剪刀。
忽然,纪梅伸手将剪刀一把抢了过来,同时狠狠地踹出一脚,将赵二肥大的身躯踢倒在地上。赵二疼得呲牙咧嘴,抬头一看,纪梅已经剪断了脚上的红绳,手里高举着剪刀,眼中透着冰冷,嘴角挂着微笑。
赵二吓得裤子湿了一大片,举着一只胖手道:“梅……梅姐姐,你,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爹在外面安排了好多人,你……你杀不了我,也跑不掉的。今天,就是捆绑……捆绑着,你也要当我的媳妇!”
纪梅笑着摇摇头,平静道:“赵二,谢谢你喜欢我,可是我有一定要嫁的人,只能对不起你了。”说着,那只举着剪刀的手,毫不犹豫地落了下来。
“滴答”“滴答”,鲜血落在红色的地毯上,那剪刀一下一下地割着皮肉,却没有发出半声呻吟。赵二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撞出门外,哭喊着:“爹,娘!有鬼,有鬼啊……”
第三天,赵家的人抬着一顶轿子,送新媳妇回门,不过将人撂下之后,就像躲瘟神一样匆匆离开了,连带轿子也抬走了。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纪老夫人将一个粗布衣服的女子抱在怀里,心如刀绞,泣不成声:“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了那个叫花子,你这是何苦啊。”说着说着,已经是泣不成声。
正在上茶的侍女走过,瞟了一眼,“啊”的一声尖叫,手里的盘盏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可怕的鬼魅一般,捂着脸,大叫着跑开了。
女子将脸从纪夫人怀中抬起,她的脸上,横七竖八,全都是骇人的刀疤,几乎已经找不出一处完好的皮肤,两颧出,露出森然的白骨,望之可怖,早已没有了原来那娇美的面容。若不是那一双依旧沉如秋水的眼睛,没有人能认出来,这是纪梅。
纪梅面无表情,轻轻将母亲推开道:“纪夫人,落哥哥在哪,我要去找他。”
“你还要去找他?”一直背手站着的纪榭轩猛然回头,向墙上拔出长剑,指着纪梅,“那人不过是个穷要饭的臭叫花子,连他自己都没来找你,你还要去上赶着。真是不知廉耻、不知廉耻!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纪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纪梅抬起头,凛然道:“从你为了那十八箱彩礼,将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卖掉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纪家的女儿了!我要去哪里,去找谁,跟你们也没有半点关系!”
“你!”纪榭轩气得满脸红涨,胡须乱颤,“好,你说你不是纪家的女儿对不对?那你就把这条命还给父母,再离开纪家的门!”纪梅蔑然一笑:“就是死了,也不过是在忘川河上,多等落哥哥几十年而已,有什么好怕的。”闭上眼睛,反而向纪榭轩又走了一步。
纪老夫人吓坏了,跪在纪榭轩面前道:“老爷,使不得,使不得,这是咱们的女儿啊!”纪榭轩咬着牙,将长剑高高举起。
“铮”的一声,那柄剑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虎毒尚不食子,纪榭轩再心狠,终究也不能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你给我滚!从今天起,纪家从来就没有过女儿!”
纪梅缓缓跪下,三叩首道:“多谢纪夫人、纪老爷养育之恩,小梅就此别过。”
纪梅走在街上,路人看见她的那张脸,个个侧目,都退避三舍。或有顽童做着鬼脸,从她的身边蹦蹦跳跳地跑过,口中笑着叫着:“丑八怪!丑八怪!”一边叫,一边将石子、沙土和烂菜叶子扔在她的身上,然后跑得远远的。旁边挎着篮子的妇女,都在窃窃私语:“你说说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就这么下贱!”
纪梅不发火,也不流泪,只是慢慢地走回那个砖窑。小院的篱笆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鸡鸭也都跑走了。走进砖窑,床上、灶台上,都是七零八落,残败不堪。纪梅呆呆地坐着,一直到落日余晖从门口照了进来。
纪梅瞥了一眼,眼中忽然放出了光芒。她快步走到一个角落,丢开那些被扔在地上的金银珠宝,伸出颤抖的手,拾起一个小小的银镯。上面的梅花在夕阳的映照下,如血如泣。
两滴晶莹的泪水落在了银镯上:“落哥哥,你在哪……”
第二天,纪梅用破布将脸包住,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便出门了。
三个月后,就在大家快要忘记这个人的时候,纪梅又回来了,小腹微微隆起。
那些长舌妇原本都快嚼烂了纪梅的故事,这一下子又来了兴趣,有不少人专程赶来看热闹:“唉你说,她是怀的哪家的野种?”“这出去了三个月,谁知道是哪个野汉子。”“就她这副丑样子,再野的汉子也瞧不上她呀。我看呐,还是那个叫花子的……”
这些闲话有的都说到了院门口,纪梅只当没听见。在议论纷纷中,她先将纪榭轩扔在屋里的那些金银珠宝,一件不落地丢了出去,任由别人去捡拾。随后,纪梅重新整理了小院,把那块写着“落梅居”的牌子,又挂在了门口。
纪梅开始做一些替人洗衣服的活,不过洗得不好,总是被人骂。不过,还是会有一些讨不着媳妇的光棍,尽管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仍然会省出一两个铜板来,让纪梅洗衣服,转头就向旁人吹嘘道:“瞧见没,这是纪家大小姐给我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