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断楼此时既愤怒,又惊骇,脸色比姚岳还要红。完颜翎感到有些不对,拉拉断楼的衣服,勉力道:“图鲁,别跟他废话,杀了他,闯进宫去!”
断楼看看完颜翎,点点头,正要用力捏碎姚岳的喉骨,外面却忽然涌进来一群侍卫,身披重甲,手持长戟,围住断楼道:“哪里来的贼人,快放开我们将军。”断楼待要发作,姚岳却挥挥手道:“去!这是我的江湖朋友,英雄豪杰。大英雄只喝酒,不喝茶。快,去我房中抱两坛好酒来,再把门……嗯,把门修好!”
众侍卫有些奇怪,但听姚岳如此说,也只好作罢。又有一个侍卫道:“对了将军,宫门外韩世忠将军带着两个老头,说要进来,您看……”断楼道:“带我过去。”说着将手从姚岳颈上拿开,却暗暗抵在他的后腰命门穴上。姚岳就算再不懂武功,也知道命门穴的重要,只好点点头道:“你们都退下吧,我送两位出去。”
完颜翎摇摇头,抓着断楼的手道:“不,不能出去!”声音很小,却透着坚决。断楼低声道:“我先把你送出去,由韩将军和师父照看,我也好在宫中行事。”他听侍卫说两个老头和韩世忠在一起,便猜测或许慕容海以其绝妙医术,已经研制出了龙涎香木的解药。又或许青元庄中另有奇门武功,使尹笑仇幸免。
完颜翎看着断楼,定定道:“图鲁,你……你不要骗我,好不好?”断楼心中一绞,轻轻笑道:“我怎么会骗你,放心吧。”便抱着完颜翎,推着姚岳走了出去。
到得宫门口,果然是韩世忠带着尹笑仇和慕容海,一见断楼无恙,而完颜翎昏沉,一喜一惊。慕容海快步上前道:“翎儿姑娘这是怎么了?”断楼将完颜翎交给慕容海,道:“翎儿她身上余毒未解,请慕容前辈帮忙医治。”尹笑仇愕道:“怎么,楼儿你不跟着过去?”断楼犹豫一下道:“此事未曾了结,我还不能走。”
尹笑仇盯着断楼看了一会儿,叹口气,缓缓点头。完颜翎拉着断楼的袖口,不安道:“图鲁,你答应我的,对不对?”断楼笑笑,柔声道:“等我回来。”轻推开完颜翎的手,毅然转过身去,随姚岳返回了宫中,只听着身后完颜翎的轻声呼唤,他也不敢回头。
这宫中侍卫的效率倒是很快,待二人回到屋中时,两扇门已经修好了。姚岳掩上门,笑道:“刚才误会一场,不过我还是好奇,萧公子是怎么识破我的?”断楼道:“你一边能将赵构出行的时间说得丝毫不差,一边又说什么绝密不能探知,当我们傻吗?不过,你好像也没打算瞒着我吧?”
姚岳笑道:“原来如此,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断楼坐在桌边,见桌上已经摆了两碗酒,端起来,刚送到嘴边,眉头一皱,目光急剧变化,却又放下了,问道:“血鹰帮……什么时候投奔了秦桧?”
姚岳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什么可奇怪的。丞相大人有远见,早年让义子秦熹加入残月堂,便收罗了不少势力。令尊以为是在朝廷中安排了一个眼线,实际上,却是在自己身边埋了一根钉子。”言语中颇为得意洋洋。
见断楼不说话,姚岳便继续道:“断楼少侠,姚某开门见山,也就不说废话了。两国议和,那是天大的好事,可这岳飞非要打仗,那不是要置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中吗?所以姚某替丞相大人传话,希望断楼少侠不要插手此事。”
“住口!”断楼再也听不下去了,愤然拍案而起,那桌上的碗盏颤抖,酒水洒了出来,“就凭你,也配谈什么天下百姓?让天下百姓水深火热的就是你们,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岳飞在前方替你们浴血奋战,你们在这临安城歌舞升平,又何曾真的见识过什么苍生疾苦?姚岳啊姚岳,且不说岳飞对你有知遇之恩,你也是在沙场上征伐过的人,这些话还用我来告诉你吗?我虽是金人,可也知道天下有道义二字,用无辜之人的血来换取两国和平,那与行尸走肉何异?与禽兽何异?”
断楼说得血脉贲张,慷慨激昂,姚岳却始终不动声色,脸上似笑非笑:“好好好,姚某是行尸走肉,是禽兽,连禽兽都不如。可是你说得这么好听,你所谓的道义,便是让自己的父亲更加罪孽深重吗?萧公子!”
听到“萧公子”三个字,断楼忽然脸色一白,颤抖道:“你……你说什么?”父亲,萧乘川,永远是断楼心中的一根刺,随便一句话,都是解开他的伤疤,让他疼痛许久。
姚岳冷冷道:“我说得不对吗?萧公子,令尊生前一直致力于颠覆金宋,使大辽从中渔利。令尊计谋无双,于江湖玩弄朝廷,掀起的战事和血雨腥风何以百计?现在,令尊已经去世,这么多的血债,他的魂魄在地下难安呐!可是现在,他的儿子,就为了成全自己的道义之名,就要让他更加不得安宁!萧公子,你良心何安呐?”
“我……”断楼手脚冰凉,头脑一阵眩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其实并不屑于这鬼神之说,可一想到父亲,心中仍然隐隐作痛。
姚岳继续道:“好,死者为大,姚某也不好妄议。可断楼公子,你也要为完颜姑娘想一想啊。你们这一路走下来,分分合合,坎坎坷坷,阴差阳错,经历了多少磨难、多少困苦啊。姚某虽然不是江湖人,那也是看着着实佩服啊。现在,你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平平淡淡地过个日子,多么好的事啊。可这两国要是一打仗,完颜姑娘贵为公主,你们的四哥又是大金的兵马大元帅,两位还真的能置身事外吗?”
姚岳的言语,既温和,又平淡,却字字如刀,插在了断楼唯一的软肋上。断楼踉跄地跌坐在椅子上,眼前一阵恍惚,他想起了那年华山血色的天空,耳边似乎还有完颜翎的呼喊。他想起了临安城那个凶险的夜晚,想起了在梦蝶谷中那潭冰冷的泉水,想起了那次醒来时,周围只有漆黑的棺木和泥土。想起了一年前,完颜翎那憔悴的面庞……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断楼还能勉强保持一点清醒,奋力摇摇头,“不,是翎儿让我这么做的,我答应了她的。”姚岳道:“没错,这完颜姑娘她认死理,可萧公子,你这可是为了她好啊。放心,也不用你做什么。到时候完颜姑娘有什么怒火,尽管冲着姚某来就是了。至于萧公子你,姚某早就帮你安排好了。”
说着,姚岳殷勤地将那晚酒端起来,送到断楼面前,笑吟吟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萧公子虽然少年豪杰,但姚某也曾是岳飞帐下一等一的谋士,偶尔斗胜一次,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萧公子是无意中计,无能为力,可不算食言。”
断楼盯着那酒碗,里面似乎有一个人在对自己招手,看了半天,原来是自己。
“图鲁,图鲁……”耳边似乎响起完颜翎的呼喊,却化作了宫中报时的钟声。姚岳叹了一口气,说道:“姚某言尽于此,皇上马上就要来了,萧公子可不能失言于爱妻,请随意吧。”说着,便要将酒碗倒掉,刚一抬手,却被断楼牢牢抓住。
姚岳得意地笑了,断楼苍白的手拿过酒碗,闭上眼睛,一饮而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