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钧羡看了看,登时明白。这青海手印宗素来有戴面具的习惯,摩礼迦混在其中,竟然没被发觉。而现在,他亲手杀了通天上人,上台挑擂,既夺一派掌门之位,又夺武林盟主之尊,用心之毒,可以说是险恶至极。
不过,青海手印宗本来也没什么好人望,通天上人更是西南一带臭名昭着的淫僧。因此他死在摩礼迦手里,赵钧羡倒并不觉得可惜。只是他这一身怪异至极的颜色,却不知是如何而来,心道:“听说有的番僧有在身上涂抹图案的习惯,难不成他又另学了什么邪门武功不成?”思忖几番,仍是不解。
尹柳感到赵钧羡似乎有些焦虑,抚着他的手道:“钧羡哥哥。”赵钧羡转过头,看着尹柳晶莹的眼睛,心中一下子轻松了下来,报以一笑。两人心有灵犀,也不必多言。
此刻,台下叽叽喳喳,议论纷纷。这上面的三人,一个是连挫群雄,武功狠辣的黄沙帮帮主,一个是身怀绝技、先声夺人的丐帮后起之秀,一个则是形容可怖、阴毒诡谲的吐蕃番僧,可以说是各有千秋。更奇的是,细算下来,这三人又都和血鹰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台下年长之人想起昔年故事,不由得冷汗直冒,感叹萧乘川能量之大,竟而在死后还能左右唐刀大会之事,可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摩礼迦看看两人,冷笑两声,仍是操着那不流利的汉话道:“谁来?”言语中既狠绝,又自信,显然颇不把两人放在眼里。
钱不散武功虽高,但见摩礼迦身上这等骇人异色,也略有忌惮,正自踌躇,忽听身后羊裘道:“叫花子打狗打惯了,偶尔看一看狗咬狗,却也是乐事一桩。”钱不散豁然开朗,笑着向两人唱个喏道:“叫花子本事不济,先退下了,两位慢慢来。”
说罢腰背向后一倒,竟而直直仰了下去。众人以为他要摔倒,惊呼着要上去扶,忽见钱不散在半空中一侧肩,以绝不可能的身法扭一个大圈,仍旧稳稳落在了地上。众人一愣,随即明白,钱不散这一下是告诉大家:并非丐帮技不如人,只是另有打算,这才退场。不过不管怎么说,按照规矩,只要下台,就算是认输了。
摩礼迦见钱不散说话时面无表情、口嘴不张,也有些奇怪,但终究是少了一个劲敌,便转向沙吞风道:“你呢?”
沙吞风见钱不散退场,也是大为焦虑,笑道:“大师,你我共事一场,何必……”
不待他说完,摩礼迦脸一沉道:“快来!”说着双臂一抬,那两柄铜锤竟滴溜溜地转了起来,烈风四散,内功比之沙吞风,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一来,沙吞风便被逼到了毫无余地之处。他清楚自己身上那点赤沙毒,跟摩礼迦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可要他像钱不散那样退场,却又实在是不甘心。说不得,索性放手一搏,大不了之后再认输就是了。
于是,沙吞风目光一聚,登露杀机,道:“摩礼迦大师,你苦苦相逼,需怪不得我了!”猛然大喝一声,两手一坼,月牙铲合交抡出一片黄风,直往摩礼迦头顶劈去。摩礼迦伸手拔起两柄铜锤,向上招架,锤杖相交,当的一声大响,只震得各人耳中嗡嗡发响。两人虎口都隐隐发痛,均知对方力大,各自向后跃开。
摩礼迦的内功原本胜过沙吞风,不料两年未见,对方进境如斯,双臂微颤,一时气恼交加,对着沙吞风骂了一句吐蕃话。沙吞风也是胸腔大震,紧接着回骂了几句,用的却是西夏的党项语。两人各自听不懂,但从对方的语气来看,也猜到不是什么好话,便对骂了一阵过后,怒气更盛,突然间欺近身来,锤杖齐发,又是金铁交鸣的一声大响。
这番恶斗,再不似沙吞风与羊裘比武时那般轻灵翔动、以快打快,而是铜缸对铁瓮,大力拚大力,各以上乘外门硬功相抗,杵桨生风,旁观众人尽皆骇然。这三般兵刃都有百斤之重,交相拚斗,别说劲风难挡,即是桨杵相撞时所发出的巨声也令人甚难忍受。众人多数退避三舍,掩耳而观。日光照耀之下,只见月牙铲化成一道黄光,镔铁桨幻为两团青气,交相缠绕。这般纯硬碰硬,而丝毫不以招数取胜的恶斗,多数人从未见过。
而台下看得最焦急的,当属泰山派掌门齐太雁。他固然希望摩礼迦落败,可若沙吞风轻易得胜,自己又十分不甘,急得满手是汗,忍不住问道:“了缘师太,你说这一场谁能得胜?”齐太雁武学造诣不在了缘师太之下,但素来敬佩她沉稳有识,因此出言询问。
了缘师太摇摇头道:“现下还瞧不出来。”齐太雁好生失望。
旁边王德威看了,忍不住道:“这摩礼迦原本最擅用毒,这沙吞风最厉害的也是那鹰爪功。可现在竟都‘扬短避长’,丝毫不用手上功夫,可真是怪了。”了缘师太道:“相比他们相互忌惮,不敢轻易交手吧。”王德威道:“话虽如此,可这摩礼迦不知从哪又修来这一身诡异的毒功,半青半紫,可不是浪费了?”
众人正说话间,忽听摩礼迦一声大叫,忽地腾出一手,将那铜锤直直抛出,同时那一只青色的左手翻掌,拍向沙吞风胸口,竟而是极为利索迅捷、趁虚而入的招数。
了缘师太见了,忽地眼前一亮,笑道:“王帮主,你看明白了吗?”王德威略怔道:“明白什么?”了缘师太道:“你不是疑惑这摩礼迦为何一半青色,一半紫色吗?”
王德威点点头,仍有些茫然。旁边秋剪风却已经猜了出来,说道:“王帮主你细想想,两年前在少林寺,还有一位用毒的高手,满身青色,却又是谁?”王德威大叫道:“三邪子!”了缘师太道:“秋副掌门果然聪慧。彼时三邪子被……死之前,曾让这摩礼迦交给他一件什么东西。现在想来,当是两人商定互换用毒之法,却让摩礼迦占了个便宜。”
王德威道:“如此说来,这台上不是两人相斗,而是四人相杀了。若是如此的话,谁又能得胜呢?”了缘摇摇头,叹道:“生者总以为自己能利用亡者,可其实却是亡者缠上了生者。生死未断,纠缠过往,地狱人间,不可久留。”说罢双手合十,默念偈语。旁边秋剪风等人虽听不太懂,但均有所悟,或黯然,或豁然。
果不出了缘师太所料,沙吞风万万没料到摩礼迦还有这般招数,登时乱了阵脚,不得不竖立铁杖,去阻拦那飞掷而来的铜锤。但摩礼迦还有一柄铜锤,另有一只毒掌,却是万万躲不过了。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沙吞风胸前中掌,甩飞了出去,却是当当两下,从衣服中掉出了两块铁板,原来他事先在怀中藏了护具。
摩礼迦大为气恼,恶狠狠地说了两句吐蕃话,大踏步追了上去。沙吞风只得忍痛招架,却已明显不敌。再拆数十招,摩礼迦力气丝毫不衰,反而精神弥长。沙吞风却是左支右绌,只得且战且退。两人跳荡纵跃,大呼鏖战,黄光黑气,不可逼视。猛然间震天价一声大响,两人同声大喝,一齐跳开。
原来沙吞风力尽之时,摩礼迦又是掌锤齐至,沙吞风一挡之下,月牙铲竟而脱手飞出。摩礼迦面露得意之色,丢掉铜锤,呼叫上前。沙吞风不敢接他的掌力,只得右爪出击,想以撕风鹰爪功逼退。然而摩礼迦内功亦深,又练了三邪子的落花蛊尸功,身形如同僵尸魅影,几转之下,连消带打,竟而躲开了,只在地上留下几道爪痕。
几番追逐下来,沙吞风愈发狼狈,忽而大吼一声,纵身向台下跳去。众人只道他要认输了,却见他只双脚在高台边缘一点,竟陡然停止,仿佛黏住了一般,随即探臂伸手,猛地抓住一个黄沙帮中弟子,反身一丢,连带这弟子手中的乐器一同向摩礼迦扔去。
摩礼迦应变奇速,立即倒跃丈许,避开那一对铜锣,却团身扑进,一只青手向那黄沙帮弟子拍去。只听砰的一声,众人都暗叫道:“如此劲道,这人只怕要半身残废了。”
念头方落,却听站得近的人大惊呼道:“快看,他中毒了。”几万双眼睛望过去,只见那名黄沙帮弟子倒在台中,身上没有半点血迹,却是面色青灰,瞳孔放大,一声不吭,只略略蜷缩了两下,便即死了。
群雄大骇,虽然早知摩礼迦掌中有毒,却不料竟是沾着即死,如此狠绝。
摩礼迦森然长啸,更不答话,继续逼近过去。却听呼呼两下,沙吞风又扔过来两个黄沙帮弟子,摩礼迦双掌齐出,却是扑扑两下闷响。两名弟子同时倒下。其中一个与第一人死状无二,另一个人却是发出凄厉的叫声,只听得嗤嗤声响,身上冒出阵阵白烟,跟着各人鼻中闻到一股焦臭,中人欲呕。
此状之下,群雄都只这烟中有剧毒,纷纷掩鼻退开。只见这黄沙帮弟子在地上不断来回打滚,拼命撕挠着自己的全身,抓出一道一道的血痕,叫声也越来越凄厉。群雄见过中毒而死的人也不少,可此情此情,却如同地狱,无不毛骨悚然。
过了一会儿,这人撕挠的动作停了下来,也不再打滚,仰面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众人都惧怕有毒,连药王峰的弟子都不敢上前。摩礼迦站在原地,哈哈大笑:“我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声音时而粗野,时而尖锐。
众人听了,尽皆不屑,暗道你就算胜了沙吞风,在场诸多高手,岂能就是天下第一?莫寻梅等人心里却明白,这摩礼迦和三邪子都善用毒,一直为谁高谁敌而争论不休。如今摩礼迦兼具三邪子的三色金刀散,又精炼自己的雪山彩蟒毒,即可立时取人性命,又可将人置于生不如死的境地。如此来看,当真可说是用毒天下第一了。
沙吞风岂能不知,暗暗心焦,可他既不愿就此退下,又无良策相应,只等继续抛掷弟子相挡。转眼间,已经有七八个弟子毙命在摩礼迦掌下。待要去扔第九个时,伸手一捞,却抓了个空,转头一看,弟子们全都躲得远远的。沙吞风一怒,正要开骂,却听耳边呼呼风声,摩礼迦挥舞双掌,已经疾冲了上来。
“别伤我师父!”几声齐喝,一枚碗口粗的金刚杵从旁边飞掷而来。摩礼迦不提防,吃了一惊,连忙挥臂格挡。便在此时,黄沙五毒一起冲了上来,架着沙吞风闪到一边。响尾蛇急道:“师父,莫要再伤兄弟们性命,我等来助你。”
沙吞风眼珠一转,笑道:“好徒儿,先帮师父抵御一会儿,师父有良策可以对付他!”五人大喜,齐声称是。黑蜘蛛斜目睥睨,见摩礼迦拿住金刚杵,在半空中挥了一圈,又呼地投掷回来,连忙道:“三哥,不要接!”一伸手抓住花斑蜥的袖子,生生将他肥大的身躯拽了过来。花斑蜥一愣,那金刚杵擦身而过,插入地面中,方才被摩礼迦攥过的地方,犹自冒着丝丝白烟,群雄看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