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伯俞四肢僵硬,却半点不肯服软,抬头骂道:“呸,做梦!”
断楼臂肘一动,将胡伯俞的膝盖又向下压了半尺,笑道:“胡掌门,我可是一片好心,你可想清楚了。别说你斗不过我,就算今日你侥幸胜了,我大金百万雄师严阵以待,你就不怕还没回去,长岭派已经付之一炬吗?”
这话一说,胡伯俞登时犹豫了。他乃名震关外的一代豪侠,自然不怕死,可要就此搭进去长岭派百年基业,还有数千长岭派弟子的性命,自己岂不会背上千古骂名。
忽然,一个女声道:“老黑头,后辈自有后辈福,你这样婆婆妈妈,岂不让天下笑话咱长岭派英雄气短?”声音虽显苍老,却是中气十足。断楼闻声转头,见一团白色的身影一晃而至,两只手已经贴近了自己的面门。立时,断楼气息微觉不畅,撒开胡伯俞,轻跃后退。
突袭之人是一个老婆婆,灰发如银,身材矮胖,皮肤却是甚白。胡伯俞一见,大喜道:“白老婆子,你救了我?”老婆婆点点头,又连发数掌,将断楼逼出数丈之外,这才解开胡伯俞的穴道,斥道:“大庭广众,成何体统?”胡伯俞连连点头,满脸堆笑。
台下群雄认得,这是胡伯俞的夫人钟绮。此刻见两人站在一起,一个黑瘦,一个白胖,对比鲜明,这才明白两人“黑白伉俪”的名号从何而来。再看钟绮方才数下连招,不但快捷无伦,且更胜雄厚。看来江湖上将二人并称,倒并非仅仅出于胡伯俞的爱妻之心。
断楼空翻后跃,轻轻落定,见胡伯俞夫妇携手御敌,轻笑道:“夫妻同心,好啊。”说罢急速转身,双掌劈落而下,一道一道快如闪电,竟然是胡伯俞的天山落河掌。
胡伯俞夫妇一见,大为错愕。方才他们虽听旁边人议论断楼武学中有百家痕迹,心中却委实不信。然而此刻,断楼一招一式,无不和天山落河掌相同,甚至于更快、更猛,连原有招式中的不足之处,都好像被他自然而然地消解了。难道这小子真有不世出之奇才,竟能过目不忘、更上一层楼吗?
想到这里,两人心中一动,不由得大起爱才之意。他们夫妻情深意笃,却未能有个一儿半女,长岭派年轻一辈弟子中,也并无杰出人才,如能有这般青年才俊,何愁振兴无望?然而,两人转念一想,暗道:“话虽如此,可这小子乃大金之人,越是天才,就越是我等的祸患。”想到这里,杀意陡升,交步上前,人影错叠,迎着断楼攻了上来。
武林中有不少夫妻伉俪,原本也不算稀奇。但胡伯俞夫妇出手后,斗不过数合,台下便越看越奇。原来,一般的男女联手阵法,都是男行阳刚,女行阴柔,相辅相成。可胡伯俞夫妇的阵法,却是截然相反。胡伯俞的掌法一环套一环,若行云流水,连绵不断,几乎分不出招与招之间的间隔。而钟绮的掌法,虽然看起来招式无二,却节节贯穿、层层逼近,狠绝刚猛,势不可当。如此之法,众人从未见过,不禁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然而,断楼却依旧云淡风轻,不慌不忙,只是自行其道,依着二人的攻势云手接招。天山落河掌以劈砍为主,他的出手也全是自上而下,半点不和两人对冲,而是精准地嵌入四掌轮转的空隙中。这样一来,无论胡伯俞夫妇攻势如何,都成了白费功夫。
台下,峨眉派金灵长老忍不住道:“慕容少掌门,听说这萧断楼当年曾学过一套怪异武功,能模拟万般武学,可就是这样吗?”当年断楼闯归海派,曾连挫峨眉四老,并用道化无极功击败天龙寺高僧。可金灵长老彼时留守峨眉,并未前往。他悲痛水灵、火灵、土灵三位长老的死亡,而木灵长老也从此出走,迁怒断楼,恨之入骨。虽自度武功不济,但仍是盼着胡伯俞夫妇得胜。
自断楼现身后,慕容雷抱着慕容海的骨灰,一直呆呆地站在一边。听见金灵长老的话,他下意识地摇摇头,却不知是不是在回应他的问话。
台上,胡伯俞夫妇已和拆了近百招,却连断楼的衣袖都没碰到,不由得暗暗心焦,后来更变成了心惊。他们原本见打不着断楼,便加快掌速,想逼得断楼还击。
可是,断楼却也随之加速,丝毫不爽。数招之后,反倒是胡伯俞夫妇略感疲惫,正要缓收掌势,却愕然发觉,自己双掌如限于湍流之中,竟然无法放慢。
原来不知何时,断楼已悄然运功,在不知不觉中将两人掌力渐渐团住。如此一来,已不是断楼跟着两人的掌势出招,而是夫妻两个不得不跟随断楼,要快便快,要慢便慢,任其摆布,丝毫挣脱不得。
这悄然发生的变化,在台下看不出来,台上两人却已冷汗直冒。他们心里清楚,自己年老力衰,再这样下去,根本不用交手,两人便会活活累死。夫妻二人心有灵犀,齐喝一声,翻身而起,双掌双脚轮转,攻向断楼周身要害,正是天山落河掌的看门绝技“白山黑水”。这一下四肢并用,便如同是八条手掌一同进攻,绵密无间。断楼就算再想见缝插针,却也无缝可插,只能正面还击。
然而,断楼轻轻一笑,双手一翻一动,变劈掌为抚掌,仍是顺着两人轮转的方向,呼呼连连催动。台下众人一开始不清楚他在搞什么把戏,看了一会儿,不禁大惊道:“不好!”只见断楼掌间风起,尘埃漫漫,竟而卷成了两个气旋,将胡伯俞和钟绮裹在其中。
武学中,若将内功练到了绝顶,如四绝、忘苦大师等,确可隔空发招,御气伤人。但就算如此,能在丈余之外将敌人击倒,实已算是一顶一的境界。如此这般,竟能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是闻所未闻。只见断楼微微冷笑,双臂如同两条软鞭催动,便似抽陀螺一般,越来越快,台下只感觉劲风如刀,直刮面门,至于胡伯俞夫妇在这气团中如何,却是看不清,也听不到了。长岭派弟子个个激愤,连声叱骂,却又无可奈何。
过了一会儿,断楼喝一声道:“着!”骤然停手,气旋消散,化作一阵清风四散而去。一黑一白两个人从气团中掉落,晕头转向,尚未站稳,便被一双凌厉的鹰爪扭住,动弹不得。断楼冷喝道:“两位,是要死无全尸,还是荣华富贵,自己选一个吧。”
胡伯俞心如死灰,正要请断楼放过妻子和长岭派弟子,却听钟绮怒喝道:“要杀便杀,我长岭派上下没一个怕的,何必在此折辱我等?”
胡伯俞一愣,转头见妻子轩宇昂然,毫无惧色,心中一动,大为羞赧,暗道:“夫人的见识,果然在我之上。当年黑龙子祖师不忿辽人侵我大宋,这才远入深山,在辽人背后开宗立派。如今大辽虽灭,可金人与辽人别无二致,我若为了一点门户执念,向他摇尾乞怜,才更是毁了长岭派。只要牢守忠义二字,无愧于心,又何必在意长岭派是否存续?”
想到这里,豪气顿生,喝道:“正是,我夫妻共赴黄泉,二十年后,你若不死,定要斩你首级,为大宋百姓报仇。”又对长岭派众弟子道:“诸弟子听令,我等死后,不可内斗,不可报仇。速速赶回派中,将留守的师兄弟们救出,另寻地方,抗击北蛮!”长岭派中齐喊道:“师父!”有的已哽咽难语。
台下群雄,见胡伯俞和钟绮夫妻同心,舍生取义,不由得大为敬佩,又大为痛惜。几家门派按捺不住,手中早已捏紧兵刃,只要断楼真下狠手,管他什么规矩不规矩,定要一起上前相救。然而,断楼轻轻一笑,忽然松手,退后两步,说道:“你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