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楼笑笑,对三人躬身一揖道:“断楼恭贺三位女侠,就任武林萌主,日后的江湖,必将是一片侠义之地。断楼是已死之人,不能在此就留,就此别过了。”
说着,断楼转身欲要离开,却听秋剪风道:“等一下。”声音说不尽的轻柔温存,不由得一怔,缓缓转过身来。见秋剪风低下头,拆开随身带来的那个小小的包裹,里面是一件淡黄色的长袍,裁剪得十分细致。
莫寻梅讶道:“这不是昨天晚上……你……”
秋剪风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慢慢走过来,将长袍递给断楼。断楼看着秋剪风,却不伸手来接。秋剪风轻声道:“换上吧,你总不能一直穿着嵩山派的衣服。你帮我当上了武林盟主,这算是我给你的谢礼。怎么,嫌轻吗?”
断楼微微一笑:“怎么会,多谢秋姑娘。”便将嵩山派的紫袍脱下,露出里面一件青褐色的旧袍,因为那天一场大战,已经变得破破烂烂。
然而,断楼却并不把这件旧袍褪下,而是直接将秋剪风所做的新袍套在了外面。秋剪风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苦,却装作浑不在意。这件长袍做得十分合身,上面还用金线绣着落叶的图案。断楼穿上之后,立刻又变成一个英俊的少年侠士。
秋剪风退后两步,点点头,轻声道:“好看,真好看。”
宝在一旁呆呆地听着,忽然叫道:“啊!没意思,你们都好没意思!”
断楼转过头,问道:“宝儿,你说什么?”宝儿顾着腮帮子道:“哼,你现在认得我了?”断楼笑道:“我当然认得你,那天情势所迫,大哥哥给你赔个不是。”
宝儿认真道:“你不用给我赔不是,你该给秋姐姐赔不是!”
秋剪风轻呵道:“宝儿!”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宝儿却倔强地摇摇头:“秋姐姐,你不要拦我,我看了好久,终于明白了。断楼哥哥,你比武的时候,对秋姐姐那样狠,还说要划烂她的脸,现在又一定要走,就是想让她对你死心是不是?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啊?是为了那个完颜姐姐吗?那个完颜姐姐……我已经不太记得她了,当然,她一定是很好很好的,好到让你念念不忘。可是,秋姐姐难道不好吗?你为什么就一定要这样对她?她做这件衣服,才不是什么谢礼,她……她明明就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宝儿天真无邪,憋不住事情,便把心里想的一口气都说了出来。
秋剪风双颊酡然如醉,正不知该如何应答,却听断楼淡淡一笑道:“秋姑娘才貌双全,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她?小姑娘家家,净说些孩子话。”
宝儿又羞又气,叫道:“我才不是小孩子呢!”转过身去,赌气不再说话。
断楼道:“秋姑娘,梅姐姐,柳儿,断楼突然有一个念头,说出来请勿见怪。”
秋剪风轻声道:“谁会见怪你了?说罢。”目光晶莹,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断楼道:“我和钧羡兄早已是结义兄弟,可真算起来,却是和柳儿相识更早,后来更结识了秋姑娘和梅姐姐两位,共历生死,甚是投缘,时至今日,已有十余年之久。
断楼意欲和三位义结金兰,从此以兄弟姐妹相称,有如骨肉。三位意下如何?”
秋剪风心中一酸,泪水终究还是流了下来。却听莫寻梅道:“好啊,能有你这样一位兄弟,也是我们的福气,你说是不是啊,柳儿?”
尹柳用力点点头,眼眶也是红了,说道:“好啊,其实,我早就把断楼哥哥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了。只是既然结拜,就得有香烛,可这里连花草都没有半根,拿什么做香呢?”断楼道:“这有何难?”转头看向血海,轻轻点头。
血海会意,双翅一振,几根洁白无瑕的羽毛飘落,静静地躺在地上。
秋剪风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心里失去了一块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空落落的,却又是一种久违的释然。她走上前,拾起四根羽毛,在一株枯树前并排插好,笑道:“人家结拜是撮土为香,咱别开生面,插羽为香。”
她虽强作欢颜,但说到后来,已有些哽咽,不待断楼回答,先盈盈拜了下去。
断楼和莫寻梅、尹柳也在旁边跪倒,四人拜了八拜,各自叙礼。莫寻梅年纪最长,而后是断楼、秋剪风和尹柳。三人对着莫寻梅先拜一拜,齐道:“大姐。”
莫寻梅答应一声。断楼又转向秋剪风,叫一声:“三妹。”秋剪风端详许久,终于粲然一笑,回一声道:“二哥。”笑得那样甜,好像十年前的那个天真的少女。
最后,断楼看向尹柳,还没开口,尹柳却突然喊道:“二哥。”一下子将断楼紧紧抱住,贴着他的胸膛,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哽咽着,却说不出话。
一旁的秋剪风呆呆地看着,想要上前安慰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
断楼也不知如何是好,但是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要离开的。他推开尹柳,像初次见面那样用袖口为她擦干眼泪,柔声地说:“好了柳儿,你现在可已经是青元庄第六十七代庄主了,要是让弟子们看见你这样哭,像什么样子。”
尹柳听见这话,用力地点点头,却还是背过了身去。赵钧羡见状,轻轻地搂住她。
断楼回头,看见一袭白衣的莫寻梅,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莫寻梅看出了断楼的难处,问道:“你还是要去找翎儿吗?”
莫寻梅摇摇头:“你能想到的地方,她一定不会去的。”
断楼轻轻一笑,缓缓道:“我知道,所以,我只要不去想就可以了。”
莫寻梅怔住了,她不明白断楼的意思。
断楼道:“唐括巴图鲁也好,萧断楼也好,他们都已经死了。这世上,不过多了两个最平平常常的男女。我不是在找翎儿,翎儿也没有在等我。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天下之大,江湖之远,只有有缘,总能遇到的。”
莫寻梅几欲哽咽:“就算你遇见了她,你又能说些什么?或者,她嫁人了呢?”
秋剪风看见此景,急忙凑了上去,拉了一下莫寻梅道:“大姐你不要乱说,翎儿和二哥有缘,一定会见到的。二哥,我来给你备马。”
赵钧羡抱拳轻揖,不舍道:“楼兄,一路保重。”
断楼笑了笑,踏鞍上马,向着四人抱一下拳,就这样慢慢向北方走去了。
“木叶稀,秋草肥,北天霜落雁南飞。烟袅袅,水微微,君忘我老马蹄归……”
一片荒野中,残阳如泣,秋剪风丹唇微启,轻轻吟唱。血海在空中啾啾鸣叫,化作远方的一个白点,将这一段离歌带入了赤色的云霄。
宝儿静静地听着,转头看看旁边的黑蜘蛛,见她抱着两截断杵,兀自呆立着。
“秋姐姐,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她只是这样问,可这个“为什么”问的究竟是什么,连她自己都不大清楚。
秋剪风苦苦一笑,轻轻道:“宝儿,你知道吗?这世上的每个男子或女子,都是最好最好的。好到除了那个两情相悦的人之外,谁都高攀不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