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勖阳母胎车盲,机动车对她来说无非三种,客车货车小轿车。学过驾照之后知识面升级,教练车光荣加入题库。四种,封顶了。每种车都长一个样子,牌子款式是无意义的,听不懂,记不住。
能认得出这辆车,自然是因为经过了强化记忆。可不嘛,照片拍过,轮胎踢过,车牌号马赛克过,再不认识脑回路莫不是给熔断了。
柯一维未明所以:“可以啊,这么快就找到了。”
勖阳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有眼缘。”
这孤男寡女的坐一辆车,就是比较麻烦点。
勖阳看着占据了整个后排的器材们,“我坐前面,可以吗?”
“可以呀,”柯一维没多想,“我后备箱东西太多了,器材放不下。你是坐副驾驶晕车吗?”
听上去倒像是她矫情了,“喔不是不是。”心里默念着我可不是故意要坐女友席我也不是故意非挑了今天喷香水。
柯一维开车意外地很稳。和他那狂野的画风不一样。
“你画得那么好,是自己摸索的还是专门学过?”她还是对这个话题意犹未尽。
柯一维答得很严肃,“自己摸索可不够,技巧还是要系统学习的。”
“怎么学?你是买的网课吗?”
“网课不太适合我。这种手艺类的,还是需要老师面授的正式课程。有示范,讲技法,可以随堂指导,这样学起来比较有效率。”
看来并不是天生沉默,找对了话题,柯一维也可以非常健谈。
“你呢?你玩的那种是自己摸索着的,还是也学过?”他问勖阳。
勖阳有些难为情,“我没学过,只是看过网上的教程,然后自己琢磨着做的。”
“喔,没考虑过报个课吗?”
“也想过,但是工作太忙了,没时间也没精力再去学东西了。”
柯一维没多说,“这样啊。”
最后这一句态度略有些漫不经心,勖阳的事业心被小戳伤了一下。这少爷羔子怕是根本不理解什么叫“工作太忙”。
“你是从上班就在西院吧,一直跟着老苏?”
“对。很快就满六年了。”
“我从毕业就进了东院,这十年来能准时准点下班的日子屈指可数。如果今年没来咱们这儿,那样的日子还将继续下去,”勖阳看着窗外飞速往后退的风物,“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回家就是为了睡一觉。睡醒了,一睁眼又奔向单位。24个小时都沉浸在了工作里面,工作就是生活的全部。偶尔有个晚上,能让我稍微玩一下,做一些工作以外的事情,那真是载入史册的时刻了。”
柯一维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后视镜,“我是听说东院比较忙。”
“忙是真忙。我记得东院搬新办公楼那次,我们组的几个人连着三天都住在单位,买了好多羊肉和菜存在后勤冰箱里,睁眼就干,饿了就在办公室里涮羊肉,转天领导来视察进度,还问我们怎么有一股羊肉味儿,”那真是回忆里一段最有质感的日子,“你不也参与了吗?不过那个时候你应该还没有正式入职吧?好像有一天你还和我们一起吃饭呢。”
“是,那会儿我还没毕业,可是学校也没什么事了,我爸嫌我在家待着烦,就非让我提前来了,”柯一维想起那段回忆却是心有余悸,“你要是说搬办公楼那次,那真是我一辈子的阴影。就因为体验过传说中的拿人当牲口使,咨询意见的时候我果断选择来了西院。”
勖阳忍俊不禁,“你还真直白。”
“不不不,我确实那么想,”柯一维看上去也着实认真,“人得知道自己的斤两。我知道自己不是干这活儿的好料,非得逼着自己吧,不见得有什么所成,也未必能体会到什么乐趣,那何必呢。你看你,即使嘴上说着忙,但还乐在其中,那就说明这个职业能给你快感。我不是。工作对我来说,承载不了那么多的意义。我与其把时间精力投入到一个不适合的领域里听不见响儿,还不如认清自己,把有限的时间用在有价值的事情上。”
人家并不是不理解“工作忙”是什么概念。人家直接绕道而行,趋利避害,懒得理解。
见多了奋发向上拼搏进取的青年才俊,能把自甘平凡急流勇退说得如此坦率,柯一维是勖阳生平所见的第一人。
可勖阳奇异地发觉自己有点认同他的这一番道理。
“有价值的事情,是你的画吗?”
“算是其中之一吧,”柯一维停了车,“是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