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师人老派规矩大,界限极其分明。事儿做得不够周全,很容易在他那里碰钉子。
果然,五分钟之后上楼来的,除了花花鸟鸟,还附带了一个老苏。
“我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一进屋就搬花抢鸟的,我还以为综合执法来了,”苏忠义满脸笑呵呵,可没有一句话是白给的,“勖总,啥意思?抢了我的人,还要屠我城?”
勖阳一听就知道俩小的光顾着开心了,柯一维那个嘴没到位也是肯定的,总之让老人家不是很愉快。
不过呢,苏大师不愉快的频率也是有点高。总哄着也不是个事,容易得寸进尺。
勖阳装傻,“苏老,来串门呐?”
“他们光知道搬不知道养,我把鸟食鱼饲料给送上来,”苏忠义四下环顾,“我是之前说让维哥把东西腾腾。不过你这小屋这么小,有地方养吗?”
柯一维说:“我就把鸟留这儿,别的运回家去。”
“那还行,”苏忠义拍拍勖阳,“养个活物还能让你散散心。”
他又待了会儿就下楼去了。
张晓雯问:“老师,你心情不好?”
“没有啊,他就随口一说,”勖阳转向柯一维,“那咱们把小动物们放哪儿?你是真的只把小鸟留下吗?”
柯一维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感觉维哥自从加入群聊之后,就好像解除了封印。
几个人把办公室重新收拾了一下。花花草草放阳台,鱼缸摆在休闲区小圆桌上,两只小鸟委屈了点,暂时安置在外面的悬挂式空调上,拿张晓雯贡献的两个折叠衣架挂着勾住窗框,免得来阵风吹下去。
“小鸟得挂起来才好吧,”勖阳头疼,“这样放着,不安全不说吧,回头扑腾得食水飞溅就不好了。楼下那屋有薛婶儿,万一找上来了,我打不过她呀!”
“好办,交给我。”柯一维说。
午休时他一头钻进库房,扒拉了半天,找到根挂窗帘用的伸缩杆,装在窗户上端,竟然严丝合缝,十分合适。
两只虎皮鹦鹉很快适应了新居,在头顶扑腾鸣叫,真的令心情轻松不少。那两盆花正当花季,虎刺梅娇艳茉莉芬芳,圆形小鱼缸清澈澄明。新房客们一入住,整间办公室都生动了。
“啊,不知道为啥,我忽然觉得要转运了,”荣可欣盯着鱼儿们练了会儿眼神儿,“你们有感觉吗?咱们办公室的风水好像一下子好了。”
勖阳忍俊不禁:“借您吉言。”
“维哥,我提供一个思路啊,”张晓雯开始发动少女心,“你能不能再研究一下,种个能往上爬的植物,让它能爬满整窗,然后咱们的小鸟就好像真的站在林间一样,有个韩剧的海报就是那样的——”
“不是,你跟维哥说这有什么用,你得找袁师傅去,”荣可欣不客气地打断她,“这絮絮叨叨一堆,你不就是想说爬山虎吗?”
柯一维哼一声,就算笑了。
阳光转了过来,照到花瓣和叶子上,毛茸茸的质感让心软化。小鱼缸映了光,天光水影在天花板上微微荡漾,盯着看一会儿,如催眠般,满心清明。
这是非常美好安宁的一个下午。无事,无扰,无碍。
荣可欣和张晓雯心血来潮跟着忙活了一阵,轮到伺候新房客时一个比一个困得快。勖阳依着柯一维的指导,给鸟添了水粮,给鱼撒了点食。然后翻出一个A4大小的空盒子剪掉一半,把各位小爷的饲料花肥营养液小喷壶放在里面,安置在窗台上。等都一一归置好,两个大的已经都趴在桌上睡熟了。
柯一维倒是醒着,插着耳机不知道看的什么视频。
勖阳怕吵了人畜安眠,坐下给他发微信:我家里还有些鸟食,明天我也带来吧。
JPG:这些够吃几天了。
勖阳:原来我家也养鸟,剩了点鸟食,反正放家里也没用。
JPG:也行。
勖阳放下手机,在手背上挤了点护手霜。樱花香味刚给揉开,柯一维的信息又来了。
JPG:鸟呢?
勖阳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他想问自家的鸟:送人了。
JPG:那鸟食没一起送?
勖阳没立刻回。片刻:忘了。
JPG:噢。
JPG:什么鸟?
勖阳:就是小黄雀。
JPG:那大概能混吃。
柯一维安静不多话,不过沟通没障碍。勖阳在没和他熟悉之前,感觉他在别人的传说中就是个自闭症患者。
勖阳斟酌了一下,发了两个字过去:谢谢。
JPG:?
勖阳:谢谢你把小动物们接过来。
JPG:?
JPG:这应该谢谢你吧。怕你不允许,所以我也就没提过。
勖阳捂脸:我真心没那么多事儿。
JPG:OK
然而她忽然又感觉自己这个谢表达得略矫情,在表情包库里搜寻了一通,挑了个长草团子摇头晃脑嘚瑟的表情发了过去。
家里阳台上堆了好多东西。破旧的鸟笼,生了锈的锯条,三合板,一把把电镀的自行车辐条,几个被磨花了的玻璃鱼缸,以及各种不明用处的物件。爸爸生前爱存东西,他手巧,常能变废为宝。赶上自己和别人家里有个什么需要修补,他捡来不让扔的那些破烂儿就都派上了用场。随便扒拉出个不起眼的零部件,就解了燃眉之急。这是凡俗老百姓的生活智慧,这也是一位父亲在女儿心目中用双手创造的神迹。
小时候总觉得爸爸是超人,高大伟岸,无所不能。到自己大了,跑得快了,一回头才惊觉身后频频停步喘息的父亲,也是血肉之躯。
血肉之躯。难逃生死。
爸爸去世后她守着所有遗物几乎偏执,不让人动,不让妈妈送人。仿佛它们在,爸爸就还在,生活暂停在半年之前,一切没有变化。无论她工作到多晚,家门口小胡同都有人抽着烟带着狗在等,回到家也都有口热乎乎的饭菜。她放心在外面拼杀,披挂着家人给的铠甲。
鸟笼还在,鸟飞了;鱼缸还有,鱼没了。
勖阳翻腾了一通,找到了装鸟食的袋子。还成,没生虫。
“你干嘛呢?”母上问。
“没事,我们屋养了只小鸟,我记得咱家还有袋鸟食,”勖阳拍拍手上的灰,“不错,能给鸟吃。”